楚昭这才反应过来,他当然不会乖乖下车,便只懒懒散散地趴在车窗上,说道:宫中的礼仪师傅告诉过我,亲王仪仗和随从可以至明德门前,什么时候又改了规矩?
薛振张嘴又复闭上,他出身低,在同僚中很受排挤,所以也没人告诉他这是亲王车架,也没人告诉他亲王车架这样行驶是符合规制的。如今被拿出了话头,一时没了言语。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一股无名火起,这样懒洋洋的贵族腔调让他莫名的反感和厌恶。心道,任你什么亲王,难道比皇帝还尊贵?
遂怒道:小孩儿懂什么道理?你如此喧哗容易惊扰了圣上,就是不该!必须下车步行。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拦世子殿下的车架?罗致质问道。
薛振最近打遍御林军无敌手,虽然被同僚排斥,但是因为拳头够硬,身后又有皇帝撑腰,所以在宫中也不是没有人巴结的,还有人将他从刀王升级为刀圣,便真的认为自己英勇善战,举世无双了。眼见罗致也用刀,薛振招呼都不打一个,挥刀便砍。
韩起剑眉微蹙,漠然道:滚。说罢,他夺过御者的鞭子,啪的一鞭,驱动拉车的马跑得更快一些。然后迅速策马上前,抽刀半出鞘,斜斜向上。便似羚羊挂角般,正好挡住薛振的去势。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秒钟里,足够顶尖的武者交锋好几次。两匹马交错而过,各自退开几步。双方心里同时升起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对方的招式十分熟悉。
走。韩起护着世子的车架经过。
薛振在旁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却并没有上前阻挡。
可恶,想不到京中还有那个老怪物的徒弟。绝对不能让他继续活着。薛振阴郁地注视着韩起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酝酿着毒计。
当年庆正帝在世时,着手建立了宫内的信报系统。如今,皇族暗中的力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皇宫毕竟是这股势力盘踞多年之处,宫内宫外信报系统十分的完善缜密。这也是为何世家两次都没有选择在宫中对皇帝下手的缘故。
很快,这件小事就传入楚旭耳中。他闻言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刘顺和,派人去接阿昭,别叫他被外头那群老东西惊吓。
安靖帝这日正被一群大臣闹得头疼,无数寒门大臣抬棺上殿打算死谏。这一切的起因源自本次科举考试之前,楚旭发出的一条律令。
由于大楚一直是恩荫制与科举制度并行,造成了两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士族门阀和清流文官。让这两股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原本是大楚开国皇帝定下的国策。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做皇帝的确还算是一项比较轻松的工作。皇帝的职能就好比一场拔河比赛里一个能够主导比赛结果的裁判,这裁判看到哪一方力量弱了,就跑过去帮忙拉一把。
但是到了安靖帝的父亲庆正帝时,事情发生了变化,朝廷的政治形势也不同以往,这一看似稳定的格局就顺理成章地被颠覆了。寒门清流和士族高门之间,又插入了一股新兴外戚的力量。他们其实才是先帝的改革中,获益最大的人。
安靖帝本来也是最信任他们的。然而,经历李家的事情后,楚旭的心里和生理经历了双重的巨变,他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开始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才会借着剿匪的机会,把舅舅支开。
然而,安靖帝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经历,都注定他的政治能力不可能高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偏执而幼稚的。
朝臣和皇帝的关系,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一种争斗的状态。臣子总想让皇帝变成他们心目中的明君。但是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个性和爱好,若是无法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的点,结果必然是一场悲剧。
自从上次阉了个小官,成功震慑住爱找麻烦的朝臣,安靖帝便自觉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对付可恶的大臣们他发了一条律令,说是因为自己爱才若渴,希望能和俊杰之士朝夕相处,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一律先阉掉。以后也形成定律,考上进士的要先阉割,再委任官职。
这条律令一发,朝议沸腾,认为皇上这条律令是在动摇先帝爷定下的科举取士之策。寒门子弟唯一的出头之道就是科举考试,这下必须在做官和留根中选一个,大家自然不干了。
皇帝这一次却没有被他们吓住,他慢悠悠说道:大家都别急,没考过进士但为朕器重的官员,也可以得到这种殊荣。
大臣们被激怒了,纷纷表示:微臣不是被吓大的。要死谏,必须死谏!
第五十章
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安靖帝自在宫中歌舞升平,他身边围着卫霁,薛振,李家和蓝田王献上来的宠臣,破罐子破摔后,小日子过得倒比往年惬意。
嗯,他们要死就去死吧,刚好给愿意为朕效忠的人腾出位置。今日天气晴好,正可到水乡精舍那边走一走。传旨让阿昭也过来,大家歌舞饮宴一番,方不负这大好辰光。楚旭笑着立起身来,转对身侧的卫霁和崔景深说道。景深有大才,这些尸餐素位之人也该让一让贤了。
崔景深笑道:陛下谬赞了,草民不过会做些曲子写几首诗罢了,哪里比得上卫大人和薛将军呢。
楚旭道:景深过谦了。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便是没有阿霁和盆子的举荐,也如珠玉在匣,迟早大放光芒。那日在玄天观中,景深浮一叶小舟而来,舌战群雄,才思文辞非凡出众,姿态俊雅飘逸,达到他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便是朕不习玄学,也听得入了迷。你能够为朝廷效力,是朕的福分啊。
盆子是蓝田王的小名。蓝田王自从那日在论法会上见过崔景深之后,便惊为天人,只是因其为崔氏子弟,故而不敢造次。之后一直各种讨好崔景深。
崔景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玩起来比谁都疯。蓝田王的手段行事,在崔景深眼里都是不入流的。虐身算什么,要虐了别人的身心,还叫那人对你感激涕零,才是本事。而崔景深,天生就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后世有人轻蔑地评价这位西楚名臣轻侠狡桀。虽然略有偏颇,但崔景深一生,的确将这四字占尽。
如此,蓝田王根本玩不过崔景深,被糊弄得团团转。也不知何故,只一门心思将崔景深引为知己。
卫家败落之后,崔景深之父为了营救卫琯,把命都搭了上去,所以卫霁对崔景深天然有种亲近之感,也和崔景深好。有这两个人的推荐,崔景深想不做官都不行了。
崔景深露出感动之色,跪地道:陛下对景深有知遇之恩,景深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只是伯父与我取字士徽,与祖父的名字有忌讳,不能出仕为官。
楚旭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有何妨,你伯父一家待你如此苛刻,实在可恶,不用去管他们。景深暂且担任考左补阙一职,好好为朝廷办事,朕亏待不了你。
郭范担任黄门郎,今日到他轮值,见此情景,心里不由叹息:怪了,看来德才难以兼备,如此德薄之人偏能写出清雅的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