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但是脸上一片惨白,不知道扑了什么东西,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头顶稍稍向后的位置扎了根类似冲天炮的造型,一身墨绿色的绸子短衫,却配了件深红色裤子,脚上则是一双黑色平底布鞋。
这造型,说得不厚道点,就像烧给死人的金童!
陆绚看了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这位不会是刚从下面上来吧?
男人倒是对自己有如参加化妆舞会般的打扮颇为自豪,挺起胸膛端着托盘走到桌前,笑得灿烂自信,把两碟精致的小菜放到陆绚和沈川面前。
「这是厨房特地为两位准备的,请慢用。」
菜放好后,男人把托盘夹到腋下,看着他们说:「两位叫我小六就可以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一定为两位办好。」
陆绚很想说你能不能先把这身衣服换了,免得走在人面前都影响心情,但这种失礼的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沈川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六,只是淡定地回了一句,「客气了。」
「哪里哪里,两位可是贵客,当然得好好招呼。」小六嘿嘿地笑开,露出一口和他脸色一样白的牙,滑稽得有些惊悚。「那两位就先用餐吧,有事可以叫我。」说完,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出去了。
这宅子里的人他一共才见到三个,却是一个比一个怪。陆绚一手支着下巴,食指在嘴唇上来回摩挲。
「想什么呢?」沈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切得工整的竹笋放进嘴里。
陆绚还是那句话,「这里有点怪──」
他笑了笑,「这世界上奇怪的东西多着呢。」看到陆绚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他没说什么,只是夹了一片牛r_ou_要放到陆绚碗里。
「不要──」陆绚迅速伸手挡住,「我目前对r_ou_过敏。」他有y-in影啊!
接下来他们安静地用了一餐,直到吃完饭,云初阳都没有出现。
其中秀香来了一次,问他们有没有其他需要,而等到他们吃完之后,来的人换成了小六。
「云少爷要我告诉两位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他再来看你们。」
陆绚皱眉,但是没说什么。和沈川一起跟在小六后面回房间,走在前面的小六拿着煤油灯,一边走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很聒噪,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好像想到了什么,陆绚看了看小六。
「两位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帮他们把房间里的灯点着之后,小六走之前也看了陆绚一眼。
陆绚发现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小六关上的门,直到沈川从身后抱住他,并且一只手直接伸进他的裤子里,动作迅速熟练。
「干什么?」
「做我们刚才没有做完的事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陆绚一巴掌打了过去。他当他是娃娃,想玩的时候就拿出来玩玩吗?!
可沈川轻轻松松就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搂着他的腰,带着他一起转了个圈。
陆绚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人就跌到床上,然后眼前又一黑,沈川压在了他身上。
房间里灯影模糊,陆绚看着眼前的男人,比起声音,他的轮廓也很像那个人,只不过现在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他没有办法想象。
有时候,如果他能自己骗自己就好了;有时候,他也会想,沈川为什么不是个老头呢?
「怎么了?」沈川摸着他的脸问。
没说话,陆绚扬起下巴,侧过头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良久后才说:「我的朋友不见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你担心他?」
「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甚至是不是还活着。
「好与不好,并不是其他人可以评论的。我想──」沈川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不管你是否能接受,那都是他的选择。」
陆绚抬头眯起眼看他,「你好像很了解?」
沈川闭上眼笑了下,「我对别人并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绕了一圈,问题似乎又回到原点。陆绚推开沈川,盘腿坐在床上,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沈川,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你。长得一般,身材一般,x_ing格也不算好,你我甚至都快有啤酒肚了!」掀开衣服,他挺着肚子「啪啪」地拍了两下给沈川看。
沈川不禁笑出声,陆绚总是会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笑完后,他伸手摸上陆绚的肚子,说:「没有啤酒肚啊!而且摸起来手感很好,这点我最清楚了。」
「靠!」陆绚没辙的转过身躺倒。他们没有共同语言,难交集。「怎么就遇到你了呢……」最后,他小声嘀咕。
沈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声地笑了一下,靠上前,伸手拨开挡在他额前的头发。他的魅力都集中在那双眼睛,他很想告诉他,当他s-hi润着双眼时最诱人,但最后他只是笑了笑,「谁知道呢──」
一整夜,陆绚都在半睡半醒间徘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他睁开眼,就先看到睡在旁边的男人。男人睡着的样子也很不错,几缕头发垂在额前,看起来凌乱又x_ing感。
他和沈川床都不止上一次了,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睡着的样子,这也证明两人的关系就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上。
心绪紊乱,陆绚不满地皱了皱眉,顶着一头乱发进了浴室。
梳洗完之后,沈川还没醒,他换了衣服,悄悄开门出了房间。
白天的村子仍然跟昨天差不多,飘着淡淡的雾气,清晨露水重,温度也低了不少。院子里的梨花依然开得很美,露水从花瓣上滑落,沾s-hi一地。
下了楼,陆绚四处乱晃,却觉得这栋古宅透着死寂的安逸。
他随意地走着,穿过长廊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晚没见的云初阳。
云初阳换了一件月白色长衫,他意外地适合这个颜色,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好像民国时期大户人家的少爷,如果不是眼睛不好──陆绚不再想下去。
似乎也感觉到他,云初阳停了下来,转过头试探x_ing地唤,「陆绚?」
「嗯。」陆绚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云初阳微微一笑,「昨天晚上睡得如何?」
「还可以。」陆绚随便答道,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黑色有盖盒子,「去哪里?」
「上香。」云初阳微笑问:「想一起去吗?」
陆绚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沈先生呢?」云初阳又问。
「不用管他。」他接过他手里的盒子,「他还没起来。」
两人在云初阳的指引下出了院子,等他们离开之后,角落里,满头白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的转过身,往陆绚来时的方向走。
陆绚和云初阳走在安静且偏僻的山路上,云初阳说这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虽然不好走,但是习惯了也就没什么。
「我小时候经常走这条路,一直抱怨不好走,现在好久没走了,眼睛也看不见,反而觉得没什么了。」说这话的时候,云初阳走在陆绚前面,像刚进村子时那样熟悉地形。
「这里一点也没变,一点都没有变──」他说:「连树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你的记x_ing还真是好。」看着四周茂密的树林,陆绚诚心赞叹。
云初阳没说话,又走了一会儿才说:「前面就到了。」
陆绚于是加快脚步,伸手扶着他,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这是──」看着眼前的景象,陆绚有点呆住。
云初阳深深叹了口气,虽然看不到,但是他仍然记得那是怎样的画面,连空气中都是那熟悉的气息,就像亲临死亡一样。只是多年没有见过,他不禁问了一句,「很多吗?」
岂止是多,简直是满山遍野!整个山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堆,纸钱到处都是,一阵风吹过,完全是「风卷残云」的感觉,用气势恢弘形容也不过分。
陆绚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回了一个字。「多。」
「村子里的人死后,都是不火化的。」在陆绚的引领下,云初阳在坟与坟之间的羊肠小路缓缓穿梭,「人死了得留个全尸,烧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陆绚左右张望,只见整片树林里几乎都被坟墓占满了,他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你们村子人不多吗?」明明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共也没见到几个啊!
「从祖先开始,村子里所有人死后的坟都在这里,已经好几代了。」
这就是真正的祖坟了,陆绚对这样的规模有点叹为观止。
「前面是不是有棵梨树?」云初阳突然问。
陆绚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是。」一棵很大的梨树,很显眼,但是没有开花,跟宅子里开得正艳的梨花相比,不知道哪个才算正常。
「带我到那里去吧。」
两人走到梨树下,只见树底下立着一块石碑,云初阳接过陆绚手里的盒子放到地上,摸索着拿出两碟供品和香。
一开始陆绚以为云初阳回来祭拜的应该是父母之类的亲人,本来也想跟着一起上炷香,只是走上前刚要伸手,却发现墓碑上的名字不对劲。
破旧石碑上的字,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褪去鲜艳的红色,但是依然能看到上面写着「云初阳」三个字。
陆绚完全楞住了。
同时间,云初阳微微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墓。」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枝一阵摇曳,地上的落叶和散开的纸钱也被卷了起来,飞向空中。
陆绚被弄得思绪有些紊乱,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什么啊──你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云初阳动作缓慢地点香,扬起嘴角回答,「快了。」
这是个不好笑的玩笑。陆绚立即沉下脸。
「十几年前我就应该埋在这里,但是被我逃过了,现在没有人给我送终,也没有人会在我死后来祭拜我──」云初阳继续说,「所以,我想在死之前,为自己上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