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久没有人住了,不过经常会有人收拾,还算干净,今晚两位就请在这里就寝吧。」女子转过身对他们说:「我叫秀香,两位少爷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看人家如此客气,陆绚极为不适应,倒是沈川心安理得地回了句,「麻烦你了。」
秀香笑了一下,指着房间里的一扇门说:「那里是浴室,里面还有一扇门,等一下会有人把热水送进去,两位少爷直接去洗就行了。」说完,把油灯递了过来,陆绚伸手接过,发现女人细长的手指白得通透,指尖甚至感觉有点透明。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她身上的浓浓香粉味,似乎是种很古老的味道,不是时下流行的。
「那两位先休息一下吧,吃晚饭时会有人来请两位的。」微微一颔首,秀香转身离开,一举一动都很有规矩,又不给人卑微的感觉。
提着灯,陆绚看着秀香缓缓离去,脸上若有所思。
「怎么了?一直盯着人家看。」沈川走到他身后,似笑非笑地问。
陆绚皱了皱眉,喃喃自语般说:「镯子……」
「嗯?」
「她手上的玉镯子,上面有一条红线一样的东西──」
沈川微微一挑眉,「这有什么不对吗?」
「正常来说是没有,但是她手上的那个,红线的颜色已渗进玉里,这种玉往往是陪葬品,一般人不会戴的,不吉利。」
沈川不禁失笑,「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嘛。」语气里还是有点调笑的味道。
陆绚别过头瞪他一眼,走到一旁把手里的煤油灯放到桌上。油腻腻的灯光不太亮,反而把整个房间弄得更加蒙眬了。
在火车上不太舒服地睡了一晚,刚才又走了那么久,陆绚还真有些累了,尤其是坐到床上之后,疲劳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沈川放下行李,又看了看四周,「这地方不错,开发成森林游乐区一定会受欢迎。」说着露出商人的精明表情,像在勾勒着未来的蓝图。
陆绚靠了一声,「你不是开设计公司的吗?」虽然他一直认为这男人是披着合法外衣的犯罪份子。没办法,气质问题。
「没人规定开设计公司就不能投资旅游项目吧?」
「哼!」陆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挖苦道:「你先把柏油路铺上来再说吧,不然游客还没走到这里就会累得躺下了。」
他的「建议」得到了沈川的认同。
幽暗的通道上,女子提着灯缓缓前行,脚步轻快得像是一缕轻烟飘过,手里的灯则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光晕。
没多久,看到前方站在门边的人,她渐渐放慢脚步。
像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云初阳抬起头,往她的方向看去。
秀香停了一下,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几番挣扎之后,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云少爷。」她缓缓一垂首。
云初阳沉默了几秒,不确定的轻唤,「秀香?」
秀香微微笑了一下,更多的却是苦涩。
「是。云少爷,好久不见,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云初阳记得自己离开村子的时候连十岁都不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也难为还有人能认出他。
「你还在,真好。」他有些感慨,微微笑了笑。
秀香动了动嘴唇,蹙眉低下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换上轻松一点的语气问:「云少爷这些年还好吗?」
他扬了扬嘴角,「还可以。」
「你的眼睛──」
「没什么,很久之前就看不到了。」他没有多解释。
秀香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云初阳又说:「听声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秀香笑了笑,「我老了,云少爷离开的时候,秀香已经二十五了,现在都十几年了──」
云初阳也跟着笑。老不老,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突然想到今天进村时的安静,他又问:「村子里为什么这么静?」
秀香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这几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有些死了,有些走了。现在这个季节,剩下的人都上山种地或者采药去了,你没看到什么人也很正常。」
「走了?师叔会让他们走?」云初阳有点惊讶。
皱着眉,秀香低下头,「不让又能怎么样呢?他老了,管不住了。」
曾经那个一句话就是村里王法的师叔,竟然管不住村里的人了?云初阳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再问下去。
「我想去找师叔。」
秀香犹豫了一下之后点点头,刚想伸出手去扶他,却又在中途放了下来。
「跟我来吧。需要──我扶你吗?」
云初阳摇摇头,「我跟着你就可以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随着已经渐渐暗下的灯光缓缓前行,直到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了,也没有人在意。
「就在这里了。」秀香带着云初阳停在一扇房门前,转过身对他说。
云初阳问:「你不进去吗?」
「不了。他没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云初阳还记得从前秀香和师叔的感情很好,如果那年他没有离开,说不定可以看到他们两人的婚礼。现在秀香和师叔是否已经完婚他不知道,也没想问,毕竟,什么都有可能会变。
秀香帮云初阳开了门,云初阳进去之前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秀香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进去吧。」
点了一下头,云初阳走进房间,秀香则缓缓替他关上门。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云初阳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低低出声。「师叔。」
在他正前方,老者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的桌子放了一盏油灯,晦暗的亮光照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是老者看着云初阳的眼神却透着一丝凶狠。
「为什么要回来?」
云初阳没有回答。
「你恨我,想回来报复我?」老者冷冷地问,像是在替他回答。
这次云初阳轻轻笑了一下。
「师叔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什么要恨你?至于报复──」他略带讽刺地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报复得了师叔吗?」
老者不作声,但是眼中的防备并没有消失。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才略微放缓,「不说这些了,过来坐吧。」
云初阳应了一声,凭着感觉摸索到老者旁边的位子。而老者在他动作的时候,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等到云初阳坐下,老人才状似随意地问:「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还好,只是眼睛瞎了而已。」云初阳也很随意地回答,「师叔看来也不错,身体硬朗,声音听起来也中气十足。」
他的话让老人有些被揭穿的尴尬,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真的关心,一句「过得可好」只是表面功夫,毕竟连云初阳瞎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再问他过得怎么样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脸色一沉,老者忍住心中的不快,又问:「你回来只是为了上炷香?」
「是。」云初阳只回了一个字。
沉默片刻,老者移回视线,喃喃自语般说:「你还是放不下──」
「初阳并不是放不下,而是一切随缘。」云初阳摇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那都是命,这点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所以我没有怨任何人,包括师叔你。」
没有作声,老者注视着他,确定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半点敷衍和心虚之后,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跟你来的那两个人是谁?」
云初阳微微抬了一下头,「朋友。」
「两个都是?」
「其中一个是。」
老者思量片刻,又问:「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你认识吗?」
「师叔想问什么?」云初阳反问,想了想之后,又补了一句,「师叔也认识他?」
没有跟他继续猜测下去,老者直接挑明说:「当年带你走的人是不是他?」
「不是。」云初阳答得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刚认识的人而已。再说,年纪也不对。」
老者皱起眉,最后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累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早点去休息,明天去上了香之后,你们愿意多住几天也可以,我会让秀香负责你们的饮食起居。但是不要乱跑,村子里现在不比从前,有些事──」他没有再说下去,云初阳也露出了然的一笑,眨了眨眼。「麻烦师叔了,我替我两位朋友谢谢你。」
「嗯。」
等他走了之后,老者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口,看着一片漆黑的村子,除了黑暗和y-in沉,没有半点安乐祥和的感觉,偶尔冒出的几点星火也很快就熄灭。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老人喃喃自语着。
Chapter 5
当侦探,洗澡得锁门,要不就悲剧了……
躺在床上,陆绚渐渐放松下来,床还算舒服,只不过被子上似乎也沾染了秀香身上的香气,淡淡的,闻久了却让人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一开始还能听到沈川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渐渐的,入睡前的恍惚感开始涌上,四周也变得安静,但不知过了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各种乐器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咿咿呀呀的,有如女人悲切的唱腔──
「陆绚……陆绚?陆绚!」
由远至近的呼唤陡然清晰,陆绚猛地睁开眼,先是看到昏黄的天花板,然后发现沈川坐在他身边,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一脸难受的表情。」沈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陆绚自己也有点茫然,刚才他好像作梦了,但是自己应该还没有睡着啊……从床上坐起身,他揉了揉额头,「没什么。」
沈川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指了指从旅行袋里拿出来的衣服问:「要先去洗个澡吗?」
身上本来就又是汗又是土的,陆绚立即点点头,下了床,拿过替换的衣服就往浴室的方向走,只是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川,后者正站在床边,侧身对着他,以一只手解另一只袖子上的钮扣,优雅的动作和棱角分明的侧脸,再加上四周的摆设,仿佛是哪个年代的富家少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