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下)【完结】(26)
白马:“别卖关子。”
王霄汉:“我同淮南王有些交情,他曾让我帮忙打探消息。我追查阿青的下落,找到了当年捡走他的人贩。我仔细看过那人贩子的账簿,发现他就是王爷要找的人。先前我王爷找那人贩子做甚,但这英雄会把你的事闹得天下皆知,我自然就明白了。所以说,你的信物、你要的证人,都是我找回来的,你难道不该谢我?”
白马收了匕首,正容道:“多谢。”
王霄汉挠了挠头,道:“我先将人送至淮南王府,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青山如是楼。楼中掌事告诉我,阿青已被人赎走,却不肯告诉我是谁人将他带着。那地方不简单,我不能强行逼问,只因打听到,他同你情谊颇深,便赶来此地追踪线索。方才多有得罪,是因我实在心急,对不住了。”
白马摇摇头,道:“我明白了,你可有信物为凭?我先帮你拿给阿青,让他自己做主。”
王霄汉有一瞬间的迟疑,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绣花荷包,递给白马,道:“这是姐姐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虽只是一张青纸,但于我而言胜过千金。还请你小心保管,拿去给他一看便知。如今,阿青已是个大人,确实该自己做主,烦请你转告他,若他有意返回鲜卑,明晚子时,我在石头城外西峰下的猎户小屋中等他。还有……舅舅来晚了,对不住。”
白马从王霄汉的话中,听出了满腔悲苦与无奈,不禁唏嘘,道:“逝者已矣,切莫过度伤怀。我会原原本本地转告他,就此别过。”
※
天光幽昧,灯火阑珊。
风波过后,已是下半夜。白马到后厨摸了几个冷面饼,就着凉水吃下,被王霄汉杀了自己想要生擒的刺客的那点憋闷劲儿,算是暂时缓和了一些。他怕岑非鱼回去路上发现尸体,担忧自己,便运起轻功,直接从客房的瓦顶上行过,快速跑回房间。
“你给我滚开!”
行经孟殊时宿处,白马忽然听见房中传来一声叫骂,他又想起了阿九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扒开一片青瓦,从缝隙间朝下望去。
石头城荒废已久,城中没有多少木炭,客人烧来取暖的,大都是略带s-hi气的柴禾。厢房中灰烟阵阵,像蒙着一层纱。
孟殊时用铁钳将冒着浓烟的柴禾夹住,放在一个小铜盆中,拿到房外,让风把烟吹散。等到柴禾烧成了黑炭,他便把东西拿进来,摆在床边,道:“你受伤太重,让我帮你看看吧。”
“不许……靠近我,咳、咳咳。”阿九在床上打坐,隔着布帘,看不清她的情态。但听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一线血花呈s_h_è 线,溅洒在布帘上,继而滴滴往下滑落。
孟殊时低着头站在床前,见到阿九吐血,烦闷地来回走了两步,道:“你中毒了,是天山的冰蛇毒?你拖得太久,若不及时逼毒,后果不敢想象。”
不知是否太痛苦,阿九没有回话。
“孟大人,你别弄错了。”过了半晌,阿九才笑着说了一句话,声音略有些虚弱,“你是前途光明的三品大员,我是声名狼藉的天山刀客,我你因利而聚、利尽责散,不是真正的夫妻,不必相敬如宾。我没那么容易死,不会坏了你同王爷的关系。你不必这样对我,我不喜你们汉人的虚与委蛇,更无福消受。”
孟殊时叹了口气,道:“或许,你是逢场作戏;或许,孟某对你没有感情。但我既已同你拜过天地,便是真心将你当作妻子。往后,无论你何时想要离开,我都愿同你合离,罪责皆在孟某。然而,只要你同我做一日夫妻,纵使有名无实,我亦会将自己当作你的丈夫,尽责照顾你,非是怜悯。”
“你这人……可真奇怪。”阿九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一阵轻笑,笑中隐隐有些苦涩,“那好吧,我的手被是被你心上人所伤,现你去将他的手砍来给我,我自有办法接上。”
这回,换作孟殊时一愣,道:“我做不到。”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事确实令你为难。”阿九不知在做什么,像是有些脱力,声音越来越轻,语气不复平日的凌厉逼人,“那就请你去找个漂亮姑娘,将她的手砍下给我。我须在十二个时辰内接续断肢,若等到一日过后,便是无力回天,此生再不能用双刀。”
“恕孟某不能行此不义之举。”孟殊时眉头紧锁,“阿九,你既能接续断肢,想必医术超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非要累及无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要你死时,哪曾问过你是不是无辜?”阿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难道……就不是……无辜的?”
孟殊时心中担忧,一把掀开布帘,发现满床都是鲜血。原来,两人说话间,阿九已用一种特殊材质的丝线,将自己的断臂缝了回去。此时,被单上的鲜血尚有余温。
“怪不得今夜她一反常态,同我说了那么多话。多半是因为没有麻沸散,才想借同我说话来让自己分神?”阿九出手狠毒也就算了,可她对待自己都能这般冷酷,孟殊时既惊讶又无奈,心中隐约生出一点同情,可万不敢让阿九觉察到。他迅速清理了床铺,用一条纱巾蒙住双眼,帮阿九擦拭手臂,上药包扎。
等到料理完这些,孟殊时已是满头大汗。
蜡烛将要燃尽,阿九的脸庞,在朦胧的烛光的映照下,意外地显得格外稚嫩柔和,全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白马身负血海深仇,绝不能怜悯仇人,但当他看到这样的阿九,实在忍不住有些难过。说来奇怪,他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为何对上这天山刀客时,总会情难自禁?许是她生得好看,全不似个刽子手吧。白马害怕自己看久了,会同孟殊时一样可怜阿九,便迅速将青瓦放回原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孟殊时本欲离去,但发现阿九的额头滚烫,怕她半夜出事,便将椅子搬到床前,烧了热水、沾s-hi布巾,为阿九擦汗,再把布巾叠好,放在她额前。
孟殊时放下布帘,准备坐回椅子上,却忽然被阿九拉住。
阿九身受重伤,不知服了什么药,浑身发热、神智模糊,死死地拽住孟殊时的衣摆,挣扎叫喊:“匈奴狗!滚开!该死的匈奴狗……把我娘还来!娘?娘……”
孟殊时粗通胡语,但胡族语言众多,且各有不同。阿九梦呓的声音微弱,他一时间听不大明白,只听到“匈奴”和“娘”两个词,心中推测,或许阿九有个可怜的身世。
阿九的睫毛浓密如小扇。她的双眼虽紧紧闭着,但因为做恶梦,眼珠一直在动,睫毛轻颤,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层朦胧的影。
孟殊时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便轻轻掰开阿九的手指头,放下布帘,再听不见其梦呓。
泪珠从阿九眼角滚落,她嘴唇翕动,在梦中轻似无声般地喊了一句:“快跑……白马,跑!”
※
白马行至厢房外,却一片灯火通明。
岑非鱼对手下人大吼:“你们是如何排兵布防的?一百个人连个饭桶……呸,一百个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
“你才是饭桶呢,连个错都不敢认,还扒在树上装狗熊。”白马纵跃一步,轻灵落地,“刺客在暗,我们在明,自然防不胜防。拿他们撒气做什么?”
岑非鱼见到白马,面色瞬间由y-in转晴,上前一步搂住他,骂道:“你他娘的!吓掉老子半条命。”
白马挣开岑非鱼,无奈道:“我就是……去吃了个宵夜。早说过你太抠门,晚饭吃不饱。”随即对其他人说,“让你们担心了,没事都散了吧。”
岑非鱼骂人骂到一半,忽然被截胡,脑袋里一片空白,但总觉得情绪已经起来,不继续再骂两句心里相当不爽,于是随手指着个兄弟便开骂:“你!你给我说说,为何会混入那么多刺客?老子养你就是让你吃干饭的吗?看你那一身膘!”
“一身膘”的瘦高个苻鸾被骂得一头雾水,斜睨着岑非鱼,偷偷翻了个白眼。
白马实在没脸看了,揪着岑非鱼肚子上的r_ou_,把他强行拖进房里,摁在椅子上便懒得再管。
“你再不回来我可就吃光了。”檀青躺在床上晾肚皮,冲白马挥动手中的食盒。
白马一把夺过食盒,吃着东西把檀青拉到角落,从怀里取出锦囊递给他,道:“方才我遇见你小舅了。他说对不住,没能及时找到你,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封情信!”陆简看多了宝物,却怕被白马教训,不敢虎口夺食,一件都不敢偷拿,觉得没意思极了。
房中四人,陆简只敢欺负檀青,见他从锦囊中取出一张青纸,便忽然来了精神,跑将过去,把青纸一把夺过,一脚踩在椅子上,把纸举得高高的,张口就念:“吾弟!暌违日久,甚是想念。事发突然,长话短说。月前,大汗暴毙,我知事有蹊跷,可青儿年幼,我恐他担忧,不敢叫他知晓,身边无人可信,唯有暗自查探。”
陆简念到这里,渐渐觉出不对,不敢再往下念,便把青纸还给檀青,低声道:“对不住。”
白马不敢打扰檀青,便将陆简拉走,同岑非鱼坐在一起,饮下整碗茶水,道:“方才遇到一个人,回来路上从耽搁了许久。毕竟是檀青的家事,我不好多说。”他只将遇袭的事简单说了说,“可惜那个刺客被杀了。对了,你见到那没脑袋的尸体,可有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岑非鱼摇头,道:“是个死士。这人行事万分小心,想必野心不小,迟早会暴露的。”
白马点头,道:“对,他只要有所行动,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眼下是敌暗我明,除了静观其变,别无他法。”
陆简单手拖着下巴,觉得自己实在多余,忍不住c-h-a了句话,道:“白马兄弟,我很佩服你,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为十余年前的人洗雪沉冤,我从来都只敢在梦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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