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恕脾气急,没好气道:“侯爷的朋友可真够客气!”
崔则强装镇定地擦了把汗,以为这是白马给自己的下马威。可因为确实有些害怕,且听见了鄄城公的名头,他不禁对白马恭敬了一些,说了崔恕一声,而后开始不咸不淡地说起客套话。
不过三言两语,白马已经看出来,这两位县官都不欢迎自己。但他并不在意,毕竟眼下自己不是奴隶,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欢迎便不欢迎罢。
白马松开崔则的手,笑道:“久闻清河崔氏贤名,今日有幸得见,两位大人果然气度非凡。赵灵原只是一介布衣,蒙父荫承袭爵位,不甚惶恐。今初来乍到,万事都须从头学起,还请两位多关照。”
崔则对白马恭敬的态度很满意,捋了把胡子,淡淡道:“不敢当,不敢当。”
崔恕是带兵的人,脾气直,觉得白马不错,便便收起敌意,道:“赵铎、赵桢两位将军的事迹,如今天下皆知,崔某敬佩不已。听闻侯爷亦是武功过人,你不必太过自谦。”
白马谦虚了一番,眼看天色不早,便说:“今日我先住在驿馆,烦请崔县尉帮个忙,派几个兵哥去把侯府打扫干净。待我入府安顿好,再请你们、诸位崔氏乡贤以及县中三老过来一叙。”
“这……”崔恕不答,只望向崔则。
崔则面露难色,道:“侯爷有所不知。我清河县虽是有四万户的上县,但情况却很不乐观。一来,汉末战乱时,魏武帝在此开白沟及平虏、漕利二渠,沟通黄河及诸水路,便以运送粮Cao,巩固邺城。现如今,水路年久失修、河道淤积,黄河不时倒灌,粮食连年歉收。二来,近年‘天师道’在青州盛行,许多人都追随正一天师去了。您要知道,天师道在青州盛行,自有他的道理,背后的人咱们得罪不起。只能眼看着男男女女痴迷修道、不事生产,我们何尝不痛心疾首?如今,县城里多是老弱妇孺,官府征不到兵,而致清河周遭山匪横行。”
“魏武帝开白沟功在千秋,他没活过百年,难不成还能管这水路几百年?你们自己为官一方,不下功夫修缮,怪个死人偏心邺城,说出去不怕笑掉别人大牙。”岑非鱼听到崔则的话,登时垮下脸来,“没钱又没人,崔大人啊,朝廷要你何用?”
崔则先前听白马说鄄城公,以为他只是仗着对方威名显摆,问岑非鱼借了些人马来充排场。哪承想,岑非鱼竟亲自到此!他看清来人,方知自己是踢到了铁板,只能将反驳的话都吞下,道:“未知侯爷有鄄城公这样的好友亲自相送,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岑非鱼笑道:“天师道背后有撑腰的,除了齐王还能有谁?可是,崔县令、崔县尉,你们是朝廷命官,奉皇命行事,不须畏惧王室宗亲,不用对我如此恭敬,更不用惧怕齐王。还是说,你两个对齐王毕恭毕敬、百依百顺,唯他马首是瞻?”
崔恕和崔则相视一眼,直是进退两难。
崔则更想着:“我乃是清河崔氏的代表人物,不可在第一天就自扫威风,对新来的侯爷卑躬屈膝,往后同他相处,只怕抬不起头来。”
于是,崔则只能硬着头皮道:“鄄城公说得不错,可您不知道,清河县的积弊由来已久。下官是此地的父母官,向来爱民如子,但凡手里有一点兵,绝不会放任河渠荒废,致使灾祸发生。但毕竟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比想象中的简单呐!”
白马觉得岑非鱼说得不错,知道他从前定没少来清河县搞破坏,才让这两个县官如此害怕,可自己要当好这个清河侯,必定要和本地名望处好关系。
白马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接着说:“两位大人的为难之处,赵灵很能体会。但我此行前来,奉的是圣旨,还请你们与我相互体谅,能出多少人、财、物便出多少,赵灵感恩戴德。”
头一次交锋,崔则看白马的眼神变了又变,起先敷衍,后来惊惧,到最后变得深沉,显是知道白马背后有岑非鱼这个混世魔王撑腰,而且接触过他本人,发现这人外柔内刚,全不似个寻常羯奴,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
白马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岑非鱼,道:“鄄城公送也送到了,如若无事,便可请回了。”
岑非鱼委屈道:“出嫁从夫,哪有媳妇天天往娘家跑的道理?”
白马看崔家兄弟俱是一副古怪面色,心里笑得不行,怕自己再憋不住,便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兀自向城内行去,随口道:“远到是客,鄄城公自便罢,请恕本侯招待不周。”
岑非鱼屁颠颠地跟在白马屁股后头,朝身后人马招招手,乐呵呵地进了清河县城。
尽管不情不愿,崔恕最终还是派了几个兵哥给白马帮忙,安排人CaoCao收拾好侯府。
眼看府里连张床都没有,崔氏兄弟却不多问,想必是有意要以此试探白马,看他能如何应付。这两人最乐见的,只怕就是白马束手无策,上门相求。
白马不是不知对方心思,但别人该做的都做了,真说起来倒并不失礼。他没工夫理会崔氏,不敢铺张浪费,只随意布置好正厅、寝室、书房,以及最重要的厨房,暂时让岑非鱼充当伙房。
岑非鱼是个从来不肯吃亏的人,见白马受人欺负,他明面上不动声色,却让苻鸾给清河府衙发了一份书信,称自己前来清河查办案件,让县令大人“帮帮忙”,安排自己手下那两百人的饮食起居。
白马开始着手府中事务,才明白无论是身居高位或者俯首为奴,人各有各的难处,并不是一招登天便高枕无忧,而且能力越大、地位越高,责任便越大。
从前,白马一直低人一等,所思所想除了报仇而外,只是别让自己饿死累死。如今,他当上了县侯,同往日云泥之别,可忧愁烦恼不减反增。
幸好,白马多年来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养出了一副吃得了苦、耐得了烦的好脾气,并没有发愁多久,就开始觉得事事都新奇,越战越勇。
白马振作精神,楷书清理侯府内务。他没钱、没人,只带着个从山寨里绑来的陆简,便玩儿似的,给这流氓头子封了个主簿兼中尉。
周朝承袭汉制,但有汉代“七王之乱”的前车之鉴,甚少分封异姓王侯,即便封侯之人,亦只享受当地赋税,没有半点干涉地方官员的权力。只不过,像是赵王、齐王那样,世代承袭爵位,有封国和自己的幕府的王爷,“不许干涉地方行政”这一条,于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如今,白马是县侯,食邑三千户,可养兵五百人,能置府官,掌管侯府中的诸多事宜。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能真正拿到赋税的基础上。
陆简作为主簿,算是侯府里最大的官了,可他手下没有一个官吏、兵士可供驱使,唯一在名份上矮他一截的,只有伙房的岑非鱼,可这是自己能管的人马?而他唯一的公务,就是读书给白马听——就这么一丁点权力,也总被岑非鱼盯着,最后被那人强行夺去,简直再憋屈也没有了。
白马面对空荡荡的侯府,实在没有头绪。
岑非鱼想尽办法要留在白马身边,此刻终于能大展身手,显示出自己的用处。他毫无保留地出谋划策,把自己的本事全都交给白马,很快就给他想出了一个大招——就一个字,抢。
抢钱、抢粮,抢小弟。
白马听罢,倒没有骂岑非鱼胡闹。他早已发出征召官吏和募兵的消息,但清河县确实同崔则所言无二,人丁奇缺,而且老百姓们都只是想要吃一口饱饭,轻易不敢得罪当地名望,对于不受崔氏欢迎的白马,都都在观望中,根本没人前来应征。
岑非鱼不会真要白马去做强盗,不是说清河县周围匪患猖獗么?那就去抢山匪!
白马擅长苦中作乐,自嘲地笑道:“想必,我算是大周史上最潦倒的侯爷了。”
岑非鱼满不在意,道:“先把人弄来。你如此人见人爱,什么都不须做,只消往哪儿一站,就能驯服他们。你看陆简不是很乖么?等咱们手里有兵了,再去教训崔家那帮禄蠹。”
白马失笑道:“你别随口骂人。”他想了想,补了一句,“免得在他们面前说顺嘴了,大家都尴尬。”
岑非鱼:“难道我说得不是实话?”
白马:“可人不一定都爱听实话。”
岑非鱼点点头,道:“所以,每次我说你离不开我时,你就会生气。”
白马无语,抄起一张马扎,将岑非鱼赶到厨房。
第100章 征兵
岑非鱼向来说风就是雨,很快就盯上了城外十里猿啸峰上的土匪窝,带着白马开开心心地前去打劫。
白马从没有做过这样荒诞不经的事,但被逼无奈,只能如此。头一次行动,他安安静静地跟在岑非鱼身后,仔细看他如何安排布置。
看得出,打劫土匪这种事,岑非鱼不是头一次做。他并不直冲匪窝,而是安排人马轮番s_ao扰,每次都只抢一点钱粮。偶尔扣下一两个不错小匪头,先将他们劝降,而后逼着他们跟随队伍一道去劫掠。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s_ao扰山匪,终于将那匪首逼得哭爹喊娘,甚至自缚来降,哭着问岑非鱼到底要做什么。
不出一个月,岑非鱼已洗劫了两处匪窝,抢占到七八个山头。他开始厚着脸皮向白马邀功,若无奖赏,便按兵不动了。
白马早知道他会有此一招,时刻留心偷师,想着自己足可独自行动,便把岑非鱼关在府中,让苻鸾好好看住,自己带着岑非鱼的人马,热热闹闹地出城抢劫去了。
岑非鱼一肚子闷气,怒道:“嘿!我说你小子,忘了自己姓什么?竟敢勾结外敌倒打一耙,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
苻鸾面无表情,慢慢分析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大哥从前独自一人,小弟自然唯你马首是瞻。如今你有了大嫂,成日围着他转,事事都让着他。我若不听你的话,不过是挨一顿骂;可我若不听他的话,你肯定要狠狠揍我来讨好他。”
岑非鱼无语凝噎:“老子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聪明!”
苻鸾想了很久,才发现这两个词明明是同一个意思。
白马首战告捷,带回来一个名唤敕勒穹庐的高句丽人。
汉末,高句丽见中原三国纷争,联合曹魏,攻打辽东郡。魏武帝打下辽东郡以后,高句丽人忽然倒戈,偷袭辽东西部。幸而他们最终并未讨到好,被魏军一路撵到图们江边。此后,高句丽人一直紧咬辽东郡不放,不断向西扩张,势力空前,与百济、新罗两国打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