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下)【完结】(45)

2019-05-13  作者|标签:七六二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周望舒并未穿着他往常爱穿的白衣,只着一身黛色素服,面目没甚变化,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烟火气,更加成熟稳重了些。与他同行的女人亦着素服,浑身没有半点妆饰,面孔虽年轻漂亮,但眼神却失了光彩,仿佛是在服丧。
  “那是临江仙,难道是她家亲人过世?”白马认出了那个女人。
  岑非鱼朝周望舒招手示意,不满道:“隔那么老远,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你怎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白马白了岑非鱼一眼,道:“我又没同她吃过酒,谁吃过谁自己清楚。”继而打马上前,将周望舒一行人请入城中,让他们在清河侯府歇息两日。
  两年不见,周望舒亦想同白马叙旧,便不推辞。临江仙跟着他走入清河城,进了侯府,直是满心感慨,却不发一言。
  傍晚,白马为两人准备了接风宴,四个人关起门来,小酌几杯。
  白马笑道:“仙儿姐姐,你平时能说会道,今日怎这般惜话如金了?”
  临江仙敬了白马一杯,道:“我现已不在青山楼,侯爷叫我本名寇婉婵就好。”她轻抚鬓发,叹了口气,“每次见你,都与先前天差地别,少年郎意气风发,叫人羡慕。我可不就有些怯场了么?这几日,少主陪我来青州走了一遭,沿路都听百姓们赞扬你,当年在楼里,我竟没发现你有这样大的能量,多有怠慢,该自罚三杯。”
  寇婉婵说罢,一气喝下满杯,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
  白马知道,寇婉婵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想要借酒消愁,忙拦住她,道:“寇姐姐说得这叫什么话?从前都是你在照应我,有什么好差事、好吃好喝的,都会叫上我一起。白马心怀感激,哪还要你向我赔罪?你这样想喝酒,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寇婉婵目中有泪,却将眼泪忍住,强颜笑道:“我等的那个人去世了,不过是一夕间的事情。多亏少主从中转圜,我才能求到她的尸骨,让她魂归故里。”
  白马隐约猜到那人是谁,却不说破,想让寇婉婵自己将心中愁绪吐出,便问:“她是谁?”
  寇婉婵摇摇头,像是有些哽咽,不能答话。
  周望舒看了寇婉婵一眼,见对方点头,便喝了杯酒,道:“太子的妾氏,许韶华。你们或许不认识她,但想必都吃过她做的牡丹饼。韶华同婉婵一样,俱是青山舫培养出来的刺客。”
  寇婉婵终于平复了心绪,道:“原本该是我被安c-h-a到梁遹身边,激励他好好读书,帮他讨得惠帝欢心,坐上太子的位置。可韶华知道,此行只怕是有去无回,便争抢着去了。”
  白马早知韶华是青山楼安c-h-a在太子身边的人,闻言并不惊讶,只道:“当时朝中最支持梁遹作太子的,就是谢瑛。萧穆淑要对付太子,必先除掉谢瑛。保住太子,逼迫萧后对谢瑛动手,让他们两相牵制,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然而等到赵王也倒了,朝中除了楚王,萧后的眼中钉就只有太子一个。于萧穆淑而言,楚王对帝位的威胁远没有太子来得大,她一定会先对太子下手。”
  岑非鱼嗤笑,道:“但这事未免太荒谬,萧穆淑难不成想自己当皇帝?”
  周望舒嘲道:“萧穆淑有孕了。”
  白马:“萧穆淑有孕,想必无论最终她产下个什么东西,都会被掉包成一个男婴。可太子德行无亏,她怎能加害?”
  周望舒:“你们可知潘岳?”
  岑非鱼:“怎会不知?金谷园二十四友,俱是萧家门客。这帮狗腿子里,潘岳最是趋权冒势,每送萧家人离开,必定望尘而拜。当年,梁武帝让惠帝单独做文章,萧穆淑就是让他捉刀代笔。”
  白马玩笑道:“你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是因为潘岳模样俊俏,在洛阳城中驾车出行,甚至能引得少妇们掷果盈车。你铁定没少给他送吃的。”
  岑非鱼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以你二爷的眼光,如何会看上那等小人?潘岳和左思同行,老子还曾对他吐过口水,没想到被他给躲了过去,反倒吐在左思身上。”
  这事在洛阳坊间成了个典故,因此百姓们都以为左思相貌丑陋,不承想竟是岑非鱼干的糊涂事!
  白马大笑,问:“所以左思长得不丑?”
  岑非鱼想了想,道:“丑倒是不算丑,只是与你相比,差了百八十个潘岳而已。不信?你问小云。”
  周望舒面无表情,接着说:“半月前,惠帝传太子入宫,考察他的功课。然而,惠帝下朝时,适逢有官员向他传来密报,便耽搁了。太子等不到惠帝,就去找萧后询问,到了萧后殿中,只见到潘岳和一名嫔妃在吃酒。”
  岑非鱼忽然c-h-a嘴,却是对白马说:“潘岳与萧穆淑有暧昧,常出入禁中。正所谓‘什么马配什么鞍’,凭他那长相,就只能配上萧穆淑那毒妇,你却非我不行。”
  白马哭笑不得,道:“你少说两句!我骑马可不用鞍。”
  “二哥,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周望舒咳了一声,“潘岳假意让太子同自己小酌,半道忽然离去,只让那嫔妃陪着。那嫔妃得萧后授意,将太子灌醉,掌着他的手,写了篇逼皇帝退位的文章。惠帝看到文章后气愤不已,杀了那嫔妃,又废了太子,当日就将他送入金镛城。”
  岑非鱼听罢很是气愤,一拍桌子,道:“一夕之间废太子,那萧穆淑心中还有没有半点人x_ing?她眼中还有没有纲常王法?”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爷,你且看她。”寇婉婵劝了一句,“朝中并非没有是非分明的人。楚王曾复查此案,可当他走进金镛城时,太子的尸体已经凉了。太子妃桓婉说,是萧后派人赐死了太子。但韶华告诉我,毒死太子的汤药,是桓婉亲手拿来的。”
  白马亦知桓家与齐王间的勾当,道:“桓家是墙头Cao,一面将女儿嫁给太子,另一面又派桓郁跟随齐王。想必,他们眼看太子保不住了,便听从齐王的吩咐,让太子妃毒死太子。如此看来,齐王是有大野心的。”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你们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周望舒:“我接到婉婵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安排人手去金镛城救韶华出来。可当我们见到韶华,听她说完真相,她体内的毒业已发作。桓家没放过任何人,甚至狠毒到连桓婉也一并杀了。”
  寇婉婵面色灰白,喃喃道:“纵使楚王知道实情,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已死无对证。惠帝大概是知道的,萧穆淑在推波助澜,可拿她没办法,只说不愿再见到她。萧穆淑大着肚子,却是有恃无恐。”
  白马只觉此事荒唐,不知该说些什么,唯能叹一句:“现在令人担忧的事有两件。其一,朝中再没有任何权臣,楚王这把刀若不入鞘藏锋,亦有可能折在萧后手中。其二,齐王害死太子,只怕会反。”
  寇婉婵终于笑了笑,道:“奴家去求楚王将韶华的尸体给我,他听过我的话,当即就将尸体给了我。他是个好人,我亦曾出言提醒他。”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他说,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只要他在朝中一日,就不会放过任何乱臣贼子。唉,想必他的处境,他自己最是清楚的,旁人如何劝都没用。”
  此番夜谈过后,白马已经明白,临江仙和一寸金之间有许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随着许韶华的离世,永不会再有人知。
  都说韶华易逝,许韶华为何会起这样一个名字?白马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但他只是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当下世道不好,非仅是胡人过的不好,女人们的处境亦然艰难。她们不是像许韶华一样,为父母遗弃或变卖,此生都不得不做别人的棋子;便是像萧穆淑一样,为了争权夺利而机关算尽。
  人活着,不容易;女人活着,更不容易。
  白马心思缜密,见一叶而知秋将至,预感天下大势即将突变。他不禁开始担忧,怕寇婉婵以后会受人欺凌。
  于是,白马找岑非鱼商量了一番,听了岑非鱼的馊主意,请寇婉婵留在清河侯府中,给她封了个官,让她做掌管侯府的田赋、账目、日常用度等的大农,要她为自己管家。
  寇婉婵推开白马,笑道:“不行!自古至今,何曾有女子为官?虽说侯府的大农不算什么官,可这事若传出去,别人是要笑话你的。”
  白马拉住寇婉婵,偏不让她走,劝道:“姐姐,你何时害怕旁人笑话了?法无禁止,即是可为,况且你难道真觉得,自己天生就比男人们差?我要你留下来,是这府中真缺个管事的。陆简花钱大手大脚,害得我总是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日子可没法过了。”
  寇婉婵失笑,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帮我?若不是你身边已经有个岑二爷,我只怕是要想歪了。”
  白马笑道:“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吃过你那么多饭,如今发达了,怎能不拉你一把?”其实,他是怕寇婉婵失了心上人,会去自寻短见。
  寇婉婵知道白马是好心,不再推辞,只道:“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往后若觉得为难,让我离开就是。”
  清河侯府中没有一个女人,忽然来了个京城花魁,所有人都仿佛打了j-i血,作训时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人更在大冬天里故意露出漂亮的腱子r_ou_。那场面,白马和陆简两个“短袖”看了,都觉得辣眼睛。
  寇婉婵并不隐瞒自己的出身,遇到有人来问,便告诉他们自己曾是洛阳城里的倡优,此生都不会嫁人。
  按理来说,白马府中的人,多是出身低微的山野莽夫,平素最不喜循规蹈矩,本应对同样出身低微的寇婉婵不带成见才是。可不想,正是因为他们因常常受人冷眼,心中总攒着一股怨气,那怨气憋久了无处释放,就转为戾气,以欺压身边弱者来排泄。
  侯府的兵士看不起寇婉婵,甚至敢对她动手动脚。白马发现后,曾想要教训他们,却被寇婉婵拦住,说悠悠众口堵不住,自己能处理好,让他不必偏心自己,反令手下人寒心。
  寇婉婵并不是说大话。她曾在青山舫里学过拳脚功夫,极擅使软剑,被人轻薄了,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因为心思细,机灵聪敏,几番交锋过后,吃亏的人总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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