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下)【完结】(47)

2019-05-13  作者|标签:七六二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三人成虎,大喊“国贼”的人多了,不明所以的人便跟着信起来,义愤填膺地催促刀斧手快快行刑。
  此日,y-in云密布,暴雪如刀,太阳只在厚厚的云层上现出隐约的轮廓。不多时,灰白长空上,竟现出白虹贯日的奇观。
  楚王走上行刑台,不愿跪下,仰头望着被浮云遮蔽的红日,长啸一声,涕泪俱下,沾s-hi衣襟,大吼:“梁玮此生,不负国、不负家、不负天下百姓,忠心可鉴日月!义无反顾,死何足惧?惟愿,天日昭昭!惟恨,天日昭昭!”
  “一路上哑巴似的,只会说一句‘我就是要去救他!’救他、救他,你怎么救他?难道要冲上去劫法场?”岑非鱼戴着个斗笠,八尺高个,畏畏缩缩地藏在人堆里,嘴中念个不停。
  白马哼了一声,道:“你既来了,就快想办法,说什么风凉话?”
  岑非鱼:“本公前来,可不是为了他梁家人,只是为你罢了。老子是怕你一根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反被人欺负,我可不得心疼死?再说一遍,老子不为救他而来。”
  “若想不出办法,你就闭嘴。”白马摸着腰后弯刀,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身上台,“或许,我只能劫法场了。”
  “你莫冲动!天下是梁周的天下,你纵使能劫下楚王,带他逃出京城,亦躲不过朝廷的天罗地网。”岑非鱼连忙将白马抱在怀里,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无可奈何道,“那梁玮也算是条汉子,宁可血荐轩辕,亦不退缩求饶,当真好生硬气。可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维护他?”
  白马忽然反身,抬起头亲了岑非鱼一口,恨恨道:“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定已相除了什么馊主意。人命关天,别他娘的卖关子!”
  岑非鱼的面色瞬间由y-in转晴,笑道:“我以前教过你一招,没甚用处,只是拿来弹灭蜡烛、关门关窗的,你可还记得?”
  白马闻言会意,在岑非鱼的掩护下,暗暗抬起手,并起食中二指,掐了一个指诀,同时运起内功,将真气聚于指尖,对准刀斧手高高举起的砍头刀,瞬间弹出一指,继而迅速补上一掌。
  原本,以指诀振断刀刃,会引起清脆的“叮当”声,让人知道是有人暗中发功。但白马迅速追上一掌,掌风如水波纹般,将声音包住并化去,继而把两截断刀冲至地面,令原本平齐光滑的断口被摔得扭曲变形。
  岑非鱼压着嗓子大喊:“老天爷发怒了!天降异象,白虹贯日,人间必有大冤屈!好好的砍头刀竟然凭空断开,咱平头百姓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免得五雷轰顶!”他说罢伸手捂住口鼻,使出内劲,用腹语发出一种类似于闷雷的奇特声音。
  胆小些的老百姓,几乎立马提着菜篮子跑走了。台上的主刑官和刀斧手虽纹丝不动,但面色都不好看。
  主刑官从地上捡起行刑令,拿在手中掂量,走到楚王面前,对他深鞠一躬,道:“王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不死。下官只是听令办事,虽知您心有冤屈,但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您只怕是被小人陷害了。我让刀斧手换把锋利些的刀,让您走得快些。”
  刀斧手换刀的空档里,主刑官给楚王倒了三杯酒,让他喝完再上路。
  白马心急火燎,转头对岑非鱼大喊:“然后呢?”
  岑非鱼莫名其妙,反问:“什么然后?”
  白马指着台上,一本正经道:“你让我弹断刀斧手的刀,难道不是为了威吓众人,让他们认为楚王手握正道,老天爷为他折了屠刀?他们该敬畏天象,停止行刑,然后请皇帝给楚王洗冤啊!”
  岑非鱼闻言,两个眼睛瞪得滚圆,使劲憋着一口气,弄得整张脸扭曲到几乎变形,最后实在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白马满脸尴尬。
  岑非鱼笑得腹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停不下来,道:“来时路上你一声不吭,我还道你一直都在想办法救他,令我好生嫉妒。没承想,你……”他见白马面色越来越黑,赶紧拿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可仍旧抑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低沉诡异的笑声,“你其实一直都只是在想——朝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吧!哈哈哈哈!”
  “要笑就笑,憋着做甚!”白马几欲抓狂,受不了岑非鱼那古怪的笑声,怕自己被他逗笑了,轻轻踢了他一脚,“我势单力孤,在洛阳又没安c-h-a手下,怎比得上你消息灵通?我不知京中情势,自然无法做出营救安排,不想每日吃什么……呸!”他被岑非鱼绕了进去,脑袋里各色菜式走马灯似的转动,“你管我想吃什么,呸!我想什么与你何干?我一赶到洛阳城,见到的就是拉他至此的囚车,我能有什么办法?”
  岑非鱼终于笑得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向行刑台,喘着气,笑道:“你看。”
  白马将视线移回到台上,发现楚王已经喝完第三碗酒。
  楚王将酒碗摔到地上,砸得粉碎,一抹嘴,决绝的眼神中隐藏着深切的不甘,道:“动手罢!”
  “王爷,你的时辰已到。”刀斧手举起长刀,刀身遮住日光,在楚王头顶落下一道深黑的y-in影。
  天地间凛风呼啸来去,卷起漫天积雪,仿佛巨浪惊空。
  风雪中,楚王屹立刑台上,纵一身赭衣亦遮不住他傲然的身姿。他的背挺得笔直,下巴高傲地扬起,英挺的鼻尖和的硬朗的唇峰连成一线,仿佛一把紧绷将发的劲弓。
  楚王梁玮,自幼聪慧过人,天x_ing开济好施,为梁氏宗亲年轻一辈诸王侯中翘楚。
  梁玮初封始平王,年八岁领屯骑校尉,十六岁改封为楚王,持节出京入蜀,任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累建军功,年十八转任镇南将军。
  梁玮二十岁,不顾淮南王劝阻,自请入京勤王,统禁军、斩谢瑛、诛赵王。少年果锐,正道直行,如宝剑之锋。
  梁玮今年不过二十有五,面目仍旧稚嫩,一对虎目圆而清亮,从来容不得半点沙。
  一片雪花穿过斗笠的缝隙,飘落在岑非鱼眉心上。刺骨的冰凉,瞬间驱散他眉间萦绕着的恩怨哀愁。
  岑非鱼琥珀般的双眸中,那一点算计、一点憎恶、一点疲敝,霎时消散。此时此刻,他的灵台分外清明,恩怨情仇都不见了,心中唯有一丝感慨,便藏在人群中,朗声唱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屈原作《怀沙》之赋,投汨罗以死,这首歌是绝命词。岑非鱼的歌声中,带着哀惨的y-in云与郁勃的风雨,依稀勾勒出楚王的心迹——天地昏暗,小人蔽贤,思古人而不见,仗节义而死。
  这首歌,白马听岑非鱼和周望舒唱过很多次,心感戚戚,不禁和声:“曾唫恒悲兮,永慨叹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他的声音清冷凛冽,如初春时刚刚化冻的雪水,少时已歌舞为生,技巧娴熟,仅仅唱了两句词,就已冷透了众人的心。
  “怀质抱青,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老百姓们未必都读过书,知道屈原含愤而死是何等可歌可泣,却都听过屈子自投汨罗的故事,会唱这首流传千古哀歌,跟着白马与岑非鱼哼唱起来。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从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百姓们只能以歌声为楚王送葬。
  歌声浩荡,飘飖天地间如冰似雪,振人耳膜时如雷鸣闪电。昏君当朝,小人当道,惠帝你有何颜面安坐龙椅上?
  楚王听见白马的声音,一眼就认出了混在人群中的他,见他摘下斗笠,遥遥对自己鞠了个躬,双目濡s-hi再度,朝白马回了个礼,继而仰头长啸,放声作歌:“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白马戴上斗笠,单膝跪地,大喊:“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岑非鱼跪在白马身侧,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仍旧略显单薄的肩头,跟着他喊:“楚王蒙冤,白虹贯日,天雷销刃,王爷忠心日月可鉴,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老百姓最是善良,虽不能再朝堂中翻云覆雨,但谁忠、谁j-ian,谁贤、谁愚,他们看得最是清楚。
  刹那间,雪地上已跪满了人,纷纷喊着:“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主刑官进退两难,不愿对楚王动刀,更害怕做了千古罪人。
  忽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闷响,骑手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董晗传来一道圣旨,旨意模糊,竟说惠帝忽然想起来,诛逆当夜自己曾给楚王下了口谕,“令出楚王如出于朕”,本不应治他的罪。
  现更已查明,积弩将军李峯曾与楚王有隙,为泄私愤而假传圣旨陷害王爷,已被五马分尸。
  白马牵着岑非鱼,迅速离开刑场,走到两人歇脚的青山楼后院,似乎仍未反应过来,心道:“如此,楚王就得救了?惠帝为免太过儿戏。”
  白马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竟让惠帝打了自己的脸!”
  岑非鱼耸耸肩,故作无辜状,自问自答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侯爷不要学那李峯,栽赃陷害我这忠良。”
  白马赧颜,低垂着脑袋,伸手在自己后脑上抓了两把,将几条辫子扯得乱蓬蓬的。许是因为低头认错这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还没说话,便先不好意思地自己笑了笑,“我,唉!我……”
  为掩饰自己的羞臊,白马双手环过岑非鱼的后颈,脑袋往他怀里蹭,低声道:“我错了!我太冲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根本没考虑清楚。我还以己度人,以为你不愿出手相助,骂你小肚j-i肠。我给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哎!一路上半句话都不同我说,害得我一颗心悬在半空,就怕你头脑发热,忽然不要我了。”岑非鱼翘起尾巴,捧住白马的脸,将他按在墙上,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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