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下)【完结】(68)
白马心脏狂跳,几乎不能呼吸。他深吸一口气,总算平复了激动的心绪,打马冲上前去,一把揭开那名玄甲兵的铁面。
铁面滚落在地,面具后,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生得张扬,剑眉斜飞入鬓,燕眼炯炯有神,眸子是通透的琥珀色,与岑非鱼有些神似,但并不是他。
白马不知所措,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怔怔地看着此女,眼神由惊喜、期待、渴望,转为无尽的失落。
“打错了!大姐别发火,重来、重来。”檀青满脸尴尬,从地上再捡起一颗石子儿,准备扔出去。
白马先檀青一步,扯下另一名玄甲兵的铁面。
这回,他没有失望。
岑非鱼哈哈大笑,将白马按进怀里,狠狠地亲吻他,道:“才一年不见,赵将军就认不出自己的媳妇儿了?”
“你他娘的……”白马一掌将岑非鱼推下马去,“还知道回来!”
围观的玄甲兵纷纷揭下面具,笑着看起热闹。
“痛痛痛痛痛!”岑非鱼滚落在地,大声呼痛。
白马喃喃道:“他知道痛,难道我不是在做梦?”
岑非鱼的脸上多了一道深长的伤疤,自左眉骨斜飞至鼻梁右侧,但那副不要脸的无赖模样,仍旧分毫未变。他被白马推倒在地,顺势赖着不肯起来,仿佛是屁股黏在了地面,挤眉弄眼地扮出一副可怜模样,喊道:“快来看呐,赵将军仗势欺人,把我的腿打瘸啦!你要对我负责,快把我抱起来!”
“你……”白马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看见活蹦乱跳的岑非鱼,感觉就像是当初看见他的尸体一般,很陌生,很不真实。他脑子里一混乱,突然“咔”地一声卡了壳,大吼一声“滚”,而后打马回营,留岑非鱼一人在原地尴尬地演戏。
军营中灯火通明,人群疯了似地欢呼呐喊。
兵士们将岑非鱼抬起来抛上高空,再稳稳当当地接住,用这古怪的仪式,庆祝他从鬼门关里爬出来。
白马独自在帐中待了许久,用匕首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等了片刻,终于确定这并不是梦,方才回过神来。
白马不声不响地走到篝火旁,盯着岑非鱼,双眼一眨不眨,就那么看着对方,不敢上前同他说话。岑非鱼死而复生,于万军从中策马奔向自己的场景,几乎日日都在他的梦中出现。
白马生怕自己一说话,梦就醒了。
将士们见白马来了,立刻安静下来。
刚刚被抛上半空的岑非鱼,还没反应过来,正闭目笑喊着“高些,再抛得高些!”,便冷不防摔在了地上,直被震得眼冒金星,痛呼:“哎哟!”
白马鼓起勇气冲上前去,一脚踩在岑非鱼胸口上,质问:“岑非鱼,你擅离军营一年有余,去了什么地方?从实招来!”
岑非鱼假哭两声,道:“大将军唉,你不要蛮不讲理,末将鞍前马后地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去乌桓休养了几日,你怎就要治我的罪了?”
白马面无表情,问:“为何不同我联系?”
岑非鱼笑道:“乌桓太远了。”
白马见岑非鱼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为什么要装死骗我?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的尸体时,心中是什么感觉?”
岑非鱼仍旧在笑,云淡风轻道:“我同你玩笑罢了,谁想你这样蠢笨,竟真的信了。”
白马看着岑非鱼,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眼眶红通通的,眼角仿佛都要裂开了。他先是用手指搓捻着衣摆,而后握手成拳,指甲几乎嵌进r_ou_里,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是下一刻就要爆起冲来,将岑非鱼挫骨扬灰。
岑非鱼怕玩笑开过了,忙说:“马儿,我……”
“岑非鱼。”白马咬牙切齿地念出岑非鱼的名字。
岑非鱼脸上笑容褪去,回望白马,有些担忧,忙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告而别、诈死骗你,都是我的错。现在我已死而复生,打要骂尽,你要管来!”
谁料,下一刻,白马忽然双膝跪地,扑倒在岑非鱼身上,双手环过他的后颈,把他搂进自己怀里,用力之大,仿佛是想要把岑非鱼按进自己的胸膛,让他同自己合为一体。
白马没有责骂岑非鱼,亦不再质问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原来,当时岑非鱼在邢台作战,对阵数十名天山高手,本是游刃有余,但苻鸾负伤了。他一面护着苻鸾,一面同人对战,打得久了,难免被人抓住破绽,一刀砍在面门上,当即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恰在此时,听闻白马兵败的檀青不顾王霄汉劝阻,私自带着百名亲兵南下来援,在危机档口救下岑非鱼。
檀青势单力弱,自知若带着岑非鱼逃离,身后的追兵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便找了一具身形与岑非鱼相仿的尸体,削了它的头发、给它换上岑非鱼的衣袍,令岑非鱼诈死脱身。
岑非鱼被砍中太阳x_u_e,身中数箭、血流不止,险些丧命,只因穿着一件金丝软猬甲护住要害,才保住x_ing命。他昏迷了半个月,已被檀青带到鲜卑部落中藏了起来。
檀青正准备传书给白马,但岑非鱼发现自己的手脚已失去知觉、无法动弹,便不准檀青贸然发信,怕白马因担心自己而犯错。他时而昏睡,一睡就是大半个月;时而转醒,可他虽醒着,神智却很模糊,而且整个人都没法动弹,几乎等同于一个废人。
得知自己的状况后,岑非鱼让檀青发誓,绝不能叫白马知晓自己尚在人世,因为他怕自己死在白马面前,或是一辈子就这样躺着,再不能同白马一起征战沙场。对他来说,这与死无异。
檀青给岑非鱼请了许多名医,但没人能治好这种怪病。檀青病急乱投医,听说乌桓地盘上有一座雪山,山中五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的金鳞果能活血化瘀,有“起死人、r_ou_白骨”的神奇功效,便暗中前往乌桓,亲自为岑非鱼采药。
恰逢乌桓中有一名部落小帅染病,他的妻子带人上山寻找金鳞果,在唯一一株结出了果实的金鳞Cao前遇到檀青。两人二话不说,拔剑开战,檀青技不如人,被那小帅的妻子打得瘫倒在地。但檀青不肯放弃这一线希望,苦苦哀求她把药让给自己。那女人得知檀青要救的是岑非鱼,不知为何,竟将到手的果实让与檀青,只有一个条件:将岑非鱼送到乌桓。
后来,檀青才知道,当年曹跃渊为乌桓校尉时,曾同一乌桓女子有过露水情缘,他离开乌桓后,那女子方知自己有孕。她不屑于与别人共侍一夫,将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并给这女孩儿起名“曹灭”,其意不言而喻。
岑非鱼说到此处,忽被一个钢盔砸中,险些头破血流。
白马暴起拔刀,怒喝:“什么人?”
今日被白马揭错面具的那名女子,即曹灭,满脸不屑,抄手胸前,反问:“你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
白马愣了片刻,瞬间换上一副恭敬神色,道:“很、很好!”
曹灭的言谈举止与男儿无异,走上前来,一脚踩在白马所坐的马扎上,吓得他连忙往后退,一个踉跄向后仰倒,摔得四仰八叉。
曹灭见状哈哈大笑,蹲下来,伸手在白马脸上好一阵掐捏,笑道:“原来真是个男的,稀奇!”
白马欲哭无泪,“姐姐……”
岑非鱼抬腿一扫,将曹灭赶开,怒道:“他是老子的人,你不许打他的主意!”
“老娘若真看上他了,哪还有你小子的份儿?哼,手下败将!”曹灭啐了口唾沫,一言不合就同岑非鱼动起手来。
两人打得惊天动地,险些拆了白马的帅帐。
岑非鱼被打得鼻青脸肿,恨恨地瞪了曹灭一眼,牵着白马去小河里洗澡,临出帐门时大骂了一声“母老虎”,又被钢盔砸中脑袋,捂着头顶上的大包,咬牙含泪,迅速跑走了。
白马:“别那样对你姐姐,他夫君如何了?”
岑非鱼:“你别听她乱说,她就是个土匪恶霸,寨子里养了二三十个男人,个个都是她的夫君。”
白马:“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关心你。”
“我知道,否则她怎能打赢我?我可是一直让着她的。”岑非鱼自欺欺人式地说着,发现白马面色不好,便关切道,“别说她了。你是不是想起你的姐姐们了?可寻到过蛛丝马迹?”
白马摇头,道:“刘玉帮我到匈奴查过,找到了当时带走我姐姐的行商,可他却说,我大姐带着二姐逃走了。大姐生x_ing刚烈,二姐心思缜密,这是她们能做出来的事。”
岑非鱼:“她们定还活着。你别担心,有缘做兄弟姐妹,定也有缘重逢。嗨!就不知是善缘,或是孽缘了。你说老曹怎么能瞒着我娘在外留情呢?还生出来个母老虎。”
白马闻言,忍俊不禁。
岑非鱼说得对,因缘际会,妙不可言。昨日,这时节对于白马而言,仍是燥人的夏季;今夜,他却觉得夜风清爽,风中隐约还带有榴花的清香。
夜深了,夏蝉偶尔鸣叫,更显得万籁俱寂。银河横亘长空,万千星辰闪烁着熠熠银光。河水泠泠向东流淌,河面倒映着天幕,仿佛银河落下,在河渠中粲然流动。
两人生死别离,再度重逢,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岑非鱼把白马按在河岸边,低下头去,像一头收起了舌尖倒刺的大猫,小心翼翼地嗅着芬芳的玫瑰,“我总是梦见你。我梦见你与我在云山边集上相识,我点了你的x_u_e,把你扔在山洞里。你哭着,躺在山洞里等死。我用手去挖碎石,可是石头太多了,像是永远都移不尽。我满手鲜血,无能救你,梦做到这里,我就痛醒了。马儿,你过得不好,都是因为我无能。”
“放你娘的屁!”白马从没有过那么多想说的话,贴在岑非鱼耳边,同他好一阵耳鬓厮磨,“我梦见你陷进沼泽里去了,我用力拽你,反倒让我们两个都越陷越深。”
岑非鱼:“你胡乱发什么梦呢!你这一看就是做梦,什么泥淖能让我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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