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看着他已经变成红色的诡异右眼,伸出手,「陆绚,把它给我。」
陆绚没有动。
他的神情让森皱眉,又朝他走近一步,「只有让树活下来,我们才能够有活下去的机会。」
「然后呢?」陆绚凄惨一笑,接着痛心地大吼,「让这棵树继续活下去,继续制造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森看着他,缓缓放下手。
「你说过他的实验失败了,那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既然失败了,我们就一起死好了!」反正,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讽刺地撇唇。
这一刻,陆绚觉得异常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玩笑,只差一步就能完全解脱。
沈川欠他一个解释,而他曾对沈川说会自己找答案,现在答案已经揭晓,剩下沈川的一句话他却已经不想听了。
爱语和表白,不过都是浮夸的表象。
他已经累了。
这时,森却又说:「其实沈川的实验并不算完全失败,因为,曾经出现过完成品。」在陆绚怔忡的目光下,他说出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尚杉,他就是这棵树孕育出来的最好成品,而且是活得最久的,当然,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陆绚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蓦地想到尚杉在路边抽着烟对他说「我没有自己的形态」。
「至于尚杉原来是什么人,大概只有沈川知道,不过那也不重要,反正尚杉现在已经不在了。」
陆绚怔了一下,想到自己的那个梦,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尚杉,原来……
心中的苦涩还未来得及成形,这时森突然又诡异地笑了起来,指着树上的果实说:「所以,在它们成长之后,可能就是我们失去的同伴。」
陆绚一脸茫然。
「那个也许是游浩;那个也许是云初阳,还有那个也许是关俊言——」像是玩游戏一样,森随意指了几个树上的果实说。
无法接受他的说法,陆绚猛摇头,觉得森疯了,他们都疯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森平静地安抚他。他要做的只是把事实说出来,然后等陆绚的回答。
他举起手,将手指轻轻按上离他最近的果实,马上里面的胚胎便蠕动着头,来到他的手指前,隔着薄膜吸食他的血。
「放手!你疯了?!」发现他的行为,陆绚吼了一声,急忙跑过去拉他。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森舔着被割破,或者说是被咬破的手指,看了他一眼,「我不敢保证它们成熟之后一定会是他们,但是这总是个机会,只要让这棵树活下去,他们就有希望重新活过来。」
「……如果不行呢?」陆绚幽幽反问,「如果他们没有回来,而这棵树上的东西只是一些会吸人血的怪物呢?」
「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森轻声说。「我管不了将来的事,而你——」
他盯着他,「你喝了沈川的血,会和他一样永远维持现在的样貌活下去,永远不会生病、衰老,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害就不会死——」说到这里,森突然笑得有几分诡异,「高兴吗?你可以永远活下去,只要肉体不灭,你可以像神一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高兴个屁!有病啊?」陆绚再度嘶吼,暴躁得像是被惹怒的狮子,一阵破口大骂之后,他停下来痛苦的喘息,「你明知道我不会高兴的……」他低下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他妈的有什么好高兴的?!疯了、都是疯子……」
森看着像精神病人一样不断碎念的陆绚,半晌之后,走上前抓住他的肩。
「对不起。」他也许太过急躁了,选择在这种时候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让陆绚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你说什么对不起?」陆绚苦笑两声,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笑过之后突然问:「你……不恨他吗?」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恨沈川了。
沉默几秒,森摇了摇头。「不,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连今天这一步都走不到。」
「你……还真是薄情。」陆绚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闭上眼不再说话。
森觉得他说的也没错,所以丝毫没有想反驳的意思。自己的确是个薄情的人,不爱人也不轻易恨人。
「陆绚,你可以恨他也可以爱他,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你必须做出你的选择。」
听到这话,陆绚没有开口,不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而是连思考都做不到,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回去吧,然后好好睡一觉,累的时候,什么都别想,因为想什么都是消极的。」最后森拍了拍他的肩,「如果可能,你很快就能再看到游浩他们了,对现在的你来说,从他们『出生』到长大成人,不过是一眨眼的事。」说完,他转过身,走到游佐的尸体前停了下来,低头看他。
严格来说,眼前人并不是游佐,但是游家兄弟两人的相貌本来就没有太大差异,而且游佐也好,游浩也罢,现在都已经离开了。
弯下腰,他把已经被血染红的人抱了起来。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这样抱着他离开的,心里的悲伤在那时就已经用完了。
等森离开之后,陆绚一个人留在原地,半晌才疲惫的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身后,还是一声声尖锐嘶哑的声音,是树上的果实发出的嘲笑。
笑着他们的生命如此脆弱。
◇
黑暗中的纤细身影像是一条蛇一样,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
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人,女人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身体弓成美妙的弧线。
趴在陆绚身上,她低头在他颈间轻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像是浓烈香水的味道。
「闻了这个,短时间内你是不会醒的。」看着昏迷的陆绚,言熙玲轻轻抚过他的右眼,「抱歉啦陆绚,你的右眼我会交给卓文信,至于你的血就给我吧。」说完,她张开鲜红的嘴唇,像是蛇信一样的长舌头缓缓伸了出来,只是就在舌头要碰到陆绚的嘴时,又突然停了下来。
飞快转过身,言熙玲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不禁暗自一惊,因为她完全没有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是谁?」翻身下床,她防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不认识我?」沈川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她轻蹙起眉打量着他,「你不是组织里的人。」
沈川笑了笑。「那你的记忆力似乎不太好。」
他充满暗示的话让言熙玲更加疑惑,不过很快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瞠圆眼。
换做别人可能不会明白,但是她在卓文信身边好久了,知道的自然也比别人多。
「我知道你是谁!」她激动的指着他,「你就是他!卓文信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就算你拿走我们的记忆也没有用!」
沈川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被揭穿的窘困,等她说完之后,他还微笑了一下。
「那他难道没有告诉你,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言熙玲愣了一下,然后咬着牙说:「你要杀我?」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年是你把我们带回来的,现在你却要杀我?」
沈川眨了一下眼。「你是异种,终究还是没办法有人的感情,我不能改变你们,所以只能消灭你们。」
言熙玲看着他,呵呵地笑了出来。「原来这就是你的结论,我们是一群怪物……」
尽管不同意她的话,但是沈川并不想再辩解什么。
但言熙玲却因为他的沉默心里更加怨恨,很快的,她又诡异地笑了起来,「你别忘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异种比我更危险——」
知道她说的是谁,沈川皱了皱眉,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今天我可以不杀你,不准再接近陆绚。」
但是像长鞭一样的舌头却不听他的忠告,从他身后直直刺了过来。
沈川头也不回地抬手抓住了言熙玲的舌头,手一紧,火苗立时顺着舌头烧了过去,接下来,在女人的一声尖叫之后,四周只剩熊熊火焰燃烧的声音。
床上仍然处于昏迷中的陆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皱了一下眉。
「你——」当火焰渐渐变小的时候,言熙玲破碎怨恨的声音凄凉的响起,「你
说我没有人的感情,凭什么这么说?我也有感情的啊,我也想爱人啊……」
直到最后一声嘶吼停止,沈川才拧起眉闭上眼,放下了手。
四周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安静,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的陆绚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小时候的一切本来得靠拼凑才能记得完整,今天却好像格外的清晰起来。
他牵着那个人的手走在路上,周围的人模糊得像是影子一样,径自从他们身旁走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被这画面迷惑有些害怕,下意识握紧了男人的手,然后他们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男人微微扬起的嘴角,在阳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让他有掉泪的冲动。
然后画面一转,他听到沈川对他说:「陆绚,我爱你。」
他们站在半山腰的公路上,整条路蜿蜒到远方,像是没有尽头,沈川看着他,笑得一如既往般温柔。
他听到自己问他,「你是谁?」
「我是沈川,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就是他,你一直爱他,也就是爱着我。」
是的,他爱他,陆绚爱着沈川,只是那又如何?
他看到梦中的自己扑到沈川怀里,像是一只爱撒娇的猫在男人胸口磨蹭,就像一个圆满的结局,只要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他们就能长相厮守。
但是他很想告诉梦中的自己,你不能这样做,不能把沈川当成一切!他有股强烈的罪恶感,却又找不到头绪。
转过身,他不再看相拥的两人,却看到身后祁少武默默的注视着他,脸上依旧是那个暖人的微笑,又带着一点无奈。
再来是游浩,依然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看着他傻笑,他旁边站着游佐,他们拉着手。
像是幻觉又太过真实,他转过身想找点能够确定这一切是真是假的事物,却又看到不远处抱在一起的关俊言和云初阳。
云初阳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听到他们说:「再见,陆绚。」
还没来得及体会那一瞬间的感觉,流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好像他们第一次吵架时,他指着他说「小子,我们打一架,输的那个要像老婆一样伺候赢的那个一整天」,只是这次他说的是,「陆绚,把我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