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他面前停下来,卓文信仔细地打量着他,片刻之后,很有把握地说:「我感觉得到,你就是他!绝对是他!」
沈川没说什么。
「既然你拿走了我们的记忆,但是我永远记得你!」他开心地笑了出来,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你很聪明。」终于,沈川点了点头,「哪怕没有了记忆,也能自己分析出来。」
的确,他拿走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也模糊了他们对他容貌的印象,虽然后来云初阳也有所察觉,但那时后者已经失明,并且失去了预知能力,所以一直无法肯定他是谁,而其他人可能也会觉得他熟悉,但仅止于此而已。
「你也承认我聪明?」卓文信笑了起来,但马上又变了脸色,「那为什么要把组织交给森?!我哪一点比他差?」
这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事。这个人走了,却没有把组织交给他,他自认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对他的忠诚,他爱慕这个男人,因为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强大,几乎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强大。
也许这只是种病态的崇拜,但是对他来说,除了眼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
面对他的质问,沈川只是很冷漠地回答,「你很优秀,但是森比你更适合当一个领导人。」如果可以,卓文信会是个很好的军师,但是他显然并不想就这样而已。
卓文信自然也不会接受这个在他看来像是敷衍的理由。他看着沈川,失望的摇头,「你眼里不会有我……你永远看不到我的优秀——」
他已经看到了,从一开始,否则不会把他带到这里。但是沈川并不想解释什么。
卓文信对于他的沉默更是不满,咬了咬牙,突然偏头看向一直在旁边的陆绚,气愤的指着他喊,「你眼里只有他!一个半吊子的废物!」
陆绚没出声,他不在意卓文信骂他,但是他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用那样憎恨的眼神看着他,曾经,他们是同伴啊……
「够了。」沈川低斥。
先是愤恨地收回手,然后卓文信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诡异,让陆绚再度有不好的感觉。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卓文信重新看向沈川,「因为他眼睛里有种子,但现在,我做出了代替品。」说着,他伸出右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右眼,接着,在沈川和陆绚惊讶的目光中,用力一挖,血流瞬间喷溅在地上。
「卓文信!」陆绚惊叫,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做!
就连总是沉着的沈川也愣了一下,皱着眉看他嘿嘿地笑着,一个眼眶空洞地淌着血,他人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
「看到了吧?我可以做到这一步,你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眼球,他再度恢复平日的冷静。
「不会成功的。」他说,「除了陆绚眼里的那个,不会再有其他种子。」
「你骗我!」被否定的卓文信忍不住怒吼。失去一只右眼又满脸是血的他,样子甚为恐怖,连吼声也显得更加疯狂。「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他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所以总是一直努力,有如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知识,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得到这个男人的认可,在组织里真正占有一席之地。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头脑足以领导他们,要向眼前这个人证明,他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继承者。
「卓文信——」陆绚想安抚他。
「你闭嘴!」他毫不领情的恶声对他咆哮,然后用一只眼睛瞪着沈川,而后者脸上依然是冷漠的平静。
「我完成了你的实验,这颗种子绝对可以让树继续活下去,到时候,我将是它的主人,以后所有人的命都将掌握在我的手中!」
沈川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摇了摇头。「你太聪明,所以也太高傲,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失败过,所以就以为在你的世界里没有失败,你错了。」
卓文信怔怔地看着他,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失血过多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卓文信你快去止血,别再发疯了!」陆绚急得大叫,想动手打晕他。
沈川看着已经站不稳的人,「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去止血吧。」
「不……」笑了一下,卓文信摇了摇头,「我没疯,我很清醒,疯的是你们——你们都不相信我。」
陆绚皱眉,想上前,却被沈川拦住。
「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只有证明给你们看。」握紧手里的东西,卓文信抬头看着沈川,「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超越你的,选择我才是正确的!」说完,他大步朝树走了过去。
「卓文信!」以前陆绚觉得卓文信是个精神病患,现在他觉得他根本是个疯子!「卓文信你给我站住!」
他刚要冲过去拉住卓文信,沈川却突然扯住他的手臂。
他又急又怒的回头,只见沈川对他摇了摇头,「不让他去,他不会想活下去的,活得行尸走肉的感觉你不会懂。」
听见这话,陆绚愣住了,呆呆的回头看向已经到了树下的人。
「让他试试吧,如果成功了——」沈川没有再说下去。
「不会的……」陆绚木然地摇头。
他有感觉,他感觉得到那种死亡的气息——
卓文信走到树前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了的一个踉跄跪到地上。
整棵树因为他的靠近而起了反应,树叶沙沙作响,仔细听似乎还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细细的。
卓文信又往前爬了两步,看着这棵诡异又神奇的生物。他曾经看过沈川的研究纪录,上面详细记载了有关这棵树的一切,那些机密资料除了他,一定没人能看得懂,所以他相信,他用自己右眼做出来的「种子」绝对会成功。
他要成功,只能成功!
颤抖着伸出手摊开掌心,那颗血淋淋的「种子」是他以自己的右眼为代价制作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耳边的笑声似乎越来越大,他拧起眉。
他讨厌那种笑声,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握着「种子」,他把手缓缓贴到树干上,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到他的手毫无阻碍地进到树里,才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成功了!
「成功了!」
陆绚心里一紧,沈川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过头对他们大笑。
「看到了没有,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啊!」
回过头,卓文信瞪大眼睛看着裹住他整条手臂的树,像是一层膜一样,正在慢慢蔓延着。
「怎么会……」
原来,树要的不是「种子」,而是他,但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卓文信!」陆绚刚要冲过去,卓文信整个人已经被树包裹起来。
那一瞬间,陆绚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仿佛看到包裹在红色薄膜里的那些胚胎,就像现在的卓文信——或者是将来的他们——
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卓文信在对他笑,那一刻,他更加明白他不想的。
他们都不想的。
Chapter 10
当侦探,就算要堕落也得先帅气的喷点血。
眼睁睁看着卓文信消失,陆绚脑中一片空白,像是目睹了太多次死亡,终于麻木了一样。
但是当沈川从身后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发现滚烫的泪水不知何时早就从眼眶滑落。
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他自己。
因为他被放弃了——
自由,原本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个词,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生命里不会有别人,一生待在沈川身边就是他活着的理由。但是离开组织后在外面生活两年多,他才发现自己也是可以独自活下去的,用那点记忆便足够他支撑下去。
他想过,如果在饭店那次是他跟沈川的第一次相遇会不会更好,而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别哭……」沈川伸出手指抹掉他的泪水。
陆绚想,即便能选择,他可能也不会选择忘记以前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沈川教会了他如何活下去。
终于,他笑了,笑容里甚至有几分轻松。
「陆绚?」沈川不明所以。
「以前,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后来你走了,我就听师兄的——」一边说,陆绚一边向后退,「再后来我也走了,遇见沈川,又被沈川弄得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地,本来我还不服气,知道是你后,我也算看明白了,只不过——」
「陆绚过来,到我这里,当着我的面说!」看他越来越远,沈川想去拉他,却被他举起手制止。
「听我说完。」他说,「只不过,我活了这么多年,又是师弟又是小弟地当了这么久,怎么也得在有生之年自己做主一次吧?」说着笑了笑,转过身又往前走了两步。
沈川皱起眉头叫了他一声,刚要追上去,却看见陆绚突然两脚一软,跪到了地上。
「陆绚!」他迅速冲过去,半跪在他身边。
陆绚跪在地上,脸上的血像是泪水一样奔流而下,看得沈川连呼吸都觉得痛了。「你怎么了?」
陆绚低着头,一双手捂在右眼上,血沿着下巴滴落,而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则紧紧握成拳头,连指节都捏得泛白。
呼吸一窒,沈川伸出手抬起他的脸,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开!快点——」他的手在发抖,但仍执意轻轻拉开陆绚覆在右眼上的手。
手一拿开,空洞的右眼就像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彻底呆住了。
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体像浸进冰水一样,冷得刺骨。
他知道强行拿出那个东西会有多痛,甚至像是死了一次的感觉,因为他早已经成了陆绚身体的一部分。
陆绚缓慢地喘息着,觉得眼前的画面渐渐扭曲。
没有右眼他仍然能看到东西,只是除了剧痛还夹杂着其他感觉,难以形容。
也许只是疼而已,他不会死,只会痛苦地活下去。
伸出手,他把掌心的东西递到沈川面前,沾着血的眼球散发着淡淡的、像是珍珠一样的红色光泽。
然而他突然又握起手,说:「我要毁了它。」
这是他最后的决定,或者说是最初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