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的看着谢虞,良久,这才说道:“其实,为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师徒两个,便开诚布公的说说心里话吧。”
“你站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他这么说着,便伸手扶着谢虞原地坐了下来,然后在谢虞对面很随意的坐好:“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毕竟我也不傻,一解开你,你不立刻找我拼命才怪,那还怎么说话,所以,你暂时就保持这样吧,认命的听为师说完。”
他思索一瞬,抬起头来,语声徐徐到:“你离开山的这段时间,……为师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一切已经了然,也看开了。”他看了看自己如今白嫩鲜活的手,这手之前千沟万壑,无助而无力,那鲜明的印象,记忆尤深。
想罢,垂手,抬头:“付麟的事,确实是为师的错,在这一路上,我亲眼看着他受了许多罪,大错惜声,我本是没资格求你和他原谅的,说再多,也不如做点事,所以,刚才的事,就算为师对付麟的道歉,当然,这也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为付麟做到的。”
“至于你我之间……”符青鸾喟然抬目:“师徒名分早定,这点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改变了,唯二能够解除之举,其一是我将你逐出师门,其二是你叛师出门,这两点都很不好,因为无论哪个,都与你声名有损。且从此之后,仙界恐无你容身之地。”
“所以,为师代筹。这之后的路,为师放你自由。你可以选择跟付麟回鹿吴山,也可以从此畅游江湖,这些都随你意愿。只要你半年为期回青阳一次,掌门师尊那里,为师自有交代,”言罢,符青鸾顿了一顿,闷笑着摇了摇头:“这样,你也就不用勉强自己,天天见为师生嫌了!”
他笑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话已至此,为师心意已了……”尾音落下,他沉默一瞬,撑着膝盖,便要起身,可抬目之间,看着谢虞的脸,突然心头一顿,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前身对谢虞十几年来的不闻不问,他一个人坚持着,默默忍受努力,一直孤身孑然,从小就要像个小大人一般,没有童年,还要一直担心付麟,不知为何,符青鸾心头一酸,对谢虞莫名感到一阵怜惜。
他突然好想立刻对着谢虞喊:啊啊啊,管他什么前身,都见鬼去吧,徒弟你可以跟着为师混啊,为师带你看仙界啊,保证分分钟让这张帅脸满是阳光遍照大地,而不是现在这副小苦瓜的模样!
可是,看向谢虞仍对他充满芥蒂和疑惑的眼神,他也只能空想一下罢了!徒弟呀,造化弄人,怪只怪,咱们没有早些遇见呐!
他如此想着,不禁伸手,谢虞看着符青鸾那向自己伸来的白皙手指,眼神满是抗拒,可他身形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手越过视线,继而,头顶传来温柔的抚意。谢虞酸涩的闭上了眼睛。
符青鸾长叹一声,他像以往抚摸唐鱼水的脑顶一般,轻轻揉了揉谢虞的发顶。“还是那个倔强的孩子,不少事情,为师的确做的过分了些……”唉,前身做的何止过分,这么帅的脸,换我早就宠上天,然后天天拉着出去现徒弟了!可惜呐……“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符青鸾想了想,恐怕不能重来的。他说到这里,默默一顿,看着谢虞眼内的神情,摇了摇头,长长一叹:“可惜,应该没有这种机会了吧……”没有对你好一点的机会了吧!
说话间,符青鸾收手,走近谢虞,谢虞眼睫猛地颤抖一瞬,陡然睁眼,神情有些戒备,符青鸾默默看他一眼,突然俯身,抱住了谢虞,在他耳边,轻轻的道:“乖徒儿,记住,为师最后一句教导,人这一生,除了仇恨,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为师不在身边,记得照顾好自己。”
符青鸾感叹一声,使劲抱了谢虞一抱,继而毅然的起身,用凝灵注音留下心法在谢虞的怀内,扭头,不再看向谢虞,对旁边的唐鱼水招了招手:“鱼儿,随为师回山吧。”
手指一动,游龙剑自动归鞘,唐鱼水不舍的看了看付麟,“付付……”又转头拽了拽谢虞的衣角:“大鱼,你们要好好儿的,我跟师傅……要走了。”他言罢,上前抓住符青鸾等待张开的手,继而,师徒两个,翩然离去。
一刻钟后,禁制消除,谢虞这才长出一口气,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沉默的垂了垂头,继而伸手,从怀内掏出一张由灵力凝结而成的纸张,那纸张薄如蝉翼,半透明的颜色中,一个个金色浮凸的字体交错闪烁,轻然浮动。
谢虞看着这纯正的,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心法,眼皮半垂落,遮住眼底的光泽,那瞳孔黝黑,如深潭古井,他一动未动,良久沉默无言。
山下树林里,闵清闲带着众人望向那高处峭壁间半遮的山洞,心内暗忖:青鸾世尊带着徒弟在这洞里面不知作甚,如今那骤起的风雷已经平息,他是否要出声叫上一叫?让那几人知道他们已经来到这里?!
他正思索着,却见那洞口有人御剑而出,那剑往前本已跟他错过,却马上生生一顿,剑上之人扭头,似乎发现了他们,继而转向,降低高度,悠悠向他们飞来。
待落到他们近前,众人才看清,那是符青鸾跟他的小徒弟。
“哟。”符青鸾神情很愉快的跟闵清闲等打招呼。
廖白灼闭上吃惊的嘴巴,转头看着睁大眼睛亦同样吃惊且多了一重欣喜之意的齐明樵,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回神。”
齐明樵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小声且欣喜的道:“他变年轻了!”
廖白灼挠了挠头,不解:“他怎么变回年轻的!”
闵清闲的神情有些肃穆,他将用完的龟壳托于掌中,脸容郑重的交于符青鸾之手,低头:“感谢青鸾世尊救命之恩,我们这一众人感激不尽。”
符青鸾背手,尽量谦虚道:“举手之劳罢了。”
闵清闲口中青鸾世尊四字一落,周围齐齐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闵清闲肃容向后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无礼之举,带着众弟子对符青鸾敛容为礼:“我闵清闲带小巫山一众子弟,在此郑重谢过。”
他想了一想:“之前因为误会,对世尊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希望不会影响青阳与小巫山的世代交好,如今咱们一众知道之前被骗,定会回头向唐门,替青鸾世尊,替我们小巫山,讨一个公道的说法。”
他说完问了一句:“只是,不知之前在那山洞里……”
“哦,”符青鸾回答:“是我为付麟治伤,因为情急,惊动了大家,还请海涵一二。”
“哪里,能够让子弟们亲见此番场景,也算是一种修行和激励。”闵清闲又想了一想:“不过,付麟的伤……”
符青鸾微微点头:“多谢挂心,他已经无恙了。”
“哦!”闵清闲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贵徒弟委托的任务,在接下来的路途,怕是用不着咱们了,既然用不着了,那咱们也只有在此告辞,虽谢少侠是咱们的雇主,可在此告知他的师傅也是一样的。”
闵清闲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嗳?稍等。”符青鸾及时止住他们:“这个,徒弟和付麟还在打坐调息,我有些要事,需要马上去办,倘若诸位一时不急,可否便在此稍等上一等。”
闵清闲点点头:“倒也不急的。”
后方,廖白灼见齐明樵脚步微动,便要上前,立刻悄然拉住他:“齐师兄,你要干嘛?”
“我,”齐明樵脸容微赤:“我想去跟妖人,不是,是跟青鸾世尊……”他道出青鸾世尊四字的一瞬,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愣在当地。
“反应过来了?!”廖白灼摇摇头:“齐师兄,那念想,便断了吧!之前他是老头的时候,你们不可能,如今他恢复了身份,却是跟你父亲同一辈的长辈,而且还是那个传说中清心寡欲的青鸾世尊,那你们便更不可能了!如今……你便只能上去打个招呼,好好看上一眼吧!”
齐明樵愣了一会儿,须臾苦涩的笑了起来,他抬头,痴痴的看向前方:“我还是……只远远的看着他吧!”
“唉,你这又是何苦!”
前方,符青鸾拨了拨唐鱼水:“鱼儿,称一声闵师叔吧。”
闵清闲苦笑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呐!”
“当得的。”符青鸾摇摇头,唐鱼水端整的抱起小手,行了一个晚辈之礼:“闵师叔。”
“嗳!”闵清闲知道符青鸾的辈分,不敢托大,赶紧上前一步,托了托他,感慨的笑了起来。
符青鸾抬起手来,嘴角轻轻勾了勾:“闵师弟,不知这锁仙链的钥匙……”
“呃,”闵清闲拍自己脑门一下:“看我这记x_ing。”
然后,符青鸾就看到他解下腰间那个作为钱罐子的葫芦,将里面的铜钱和银两全都倒出来,再然后,双手一拧,从葫芦底部取出了两把银色的小巧钥匙。
符青鸾:……没想到,竟是粘在钱罐子里呐!
符青鸾感慨的拿着链子:“之前,这链子锁了我一路,可知我与这链子也是有缘。不如,”符青鸾稍稍抬起头来:“这链子,便给了我吧?!”
闵清闲怔了一瞬:“世尊被我们冤枉,一路受屈,且出手救了我们一十八口,按理这误会和大恩,该是好好赔礼和道谢的,可是,这锁仙链……”闵清闲十分为难,十分r_ou_疼的道:“如果我做得了主,肯定立刻双手奉上,只是这链子是我们掌门的心头之物,如果青鸾世尊想要,还请容我先回山请示掌门一番,如若他老人家允肯,我事后一定亲自送上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