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医
清风水榭的危机,竟然用叶长安一个人的牺牲成功化解。
各大门派偃旗息鼓,各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地撤回了自己的人。杨远精神恍惚,姨母满门血仇报不了,却也毫无办法。
叶长安离开的时候,没有人送他。
他一朝从天上落到泥里,狼狈不堪,失魂落魄。
却仍然拼了命想见霓裳一面。
现实很残酷,容不下一点旖旎。
霓裳的毒越发严重,已经命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清风水榭的同伴们一日比一日心情沉重,脸上早没了笑模样,整日忧心忡忡,霓裳稍有一丁点异样,他们便紧张得要命。
霓裳倒看得开多了,甚至能给他们个微笑。他心里觉得,这毒能解最好,解不了也就这样罢,唯一视如亲人的徒弟叶长安也学有所成,能够自己闯荡江湖,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
叶长安日日在门外徘徊,已经回来守门的蓝焰又跑了出去,帮会领地里留了紫烟幽月两姐妹、断鬼和霓裳(还有“野男人”赤霄)。
紫烟十分主张“霓裳既然都快死了,干脆把他徒弟一剑杀了算了”,并且十分跃跃欲试。好在她现在被<豁出一切要和心爱的人做一对亡命鸳鸯结果突然不用亡命还能好好活下去以后说不定还要回到正道所以抓紧时间和宝贝多温存温存>的赤霄死死缠住,基本没有离开房间的时间,失魂落魄的叶长安才能继续在外面游荡下去。
其他人中,断鬼又是懒得理他的。
叶长安日日坚持,形容日渐憔悴,终于打动了幽月,悄悄把他放了进来。
外面没有一丝喜讯传来。即使见到了师父,叶长安也无法开怀,越发愁眉紧锁。
霓裳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这一日午后,霓裳想晒晒太阳,便让叶长安把自己抱到院子外的贵妃榻上倚着。不远处,一束不知名的小红花初开,霓裳待在室内许久,看见这样鲜艳、充满活力的花,忍不住一时羡慕,轻轻折了花,拈在眼前仔细打量。
他这一副榻上拈花图景,把叶长安看丢了魂。花红得鲜艳,更衬出霓裳肤色病态的苍白,我见犹怜。然而一想到可能永远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叶长安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生出了无论如何都想让霓裳活下来的心思。
可他无能为力,甚至连唯一有些价值的正道身份也失去了。
渐渐地,连药浴也撑不住霓裳的身体了。他一天比一天苍白,气若游丝,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肩上的伤口大片地溃烂。断鬼束手无策,连下了几剂药也无济于事。是药三分毒,不仅霓裳的伤没有好转,反而因为药中其他的毒x_ing而身体更差。
清风水榭的人一波波地出去又回来,除了更深的疲惫,没能带回任何东西,他们已经几乎找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好医生不是没有,但是面对霓裳的毒,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比断鬼做得更多更好。
没有人提起,但包括霓裳自己都明白,他恐怕大限将至了。
对此,霓裳十分平静,叶长安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看得开。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最后时刻能陪在霓裳身边,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只是,想起心底那些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还是觉得不舍。
他曾无数次地梦想和师父并肩闯荡江湖,衣锦还乡,想和师父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若是他们有光明正大同行的一天,那时师父都不用切冰心诀,就一直云裳心经下挥挥扇子跳跳舞便好,谁敢欺负霓裳,他就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
他想保护师父一辈子。
现实里,却连公开承认自己是霓裳的徒弟都做不到。
叶长安无数次梦见一个场景:自己和健康的霓裳悠闲地逛在不知名处的集市上,师父腿短人小,走不动跟不上了,他就单手抱着师父走,一边走一边笑,在路边给师父买糖葫芦。霓裳向来面冷,给他吃这样小孩子的东西,一定会露出可爱的又羞又气的表情,说不定还会破天荒地说一句“逆徒!”但师父一向宠自己,自己坚持,师父一定会吃掉的。小小的师父在自己怀里乖乖地、小口小口地吃糖葫芦的样子,想想都觉得美好极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场景越来越远,变为不可能。
叶长安痛苦至极,夜夜难以安眠,心仿佛一直被一把刀来回割着。痛得狠了,他就躲到院子外面桃树下偷偷地哭一场。
清风水榭的人陆陆续续全回来了。
焚海是最后回来的,一脸疲色、风尘仆仆,刚进帮会领地,下了马连铠甲也顾不上脱,□□在地上沉重地一磕,嗓音沙哑疲惫:“所有人都到大厅,开会。”他身后,一个温婉的七秀姑娘跟着从马上跳下来,轻轻拍了拍马头,闪电便听话地自己去马厩了。七秀姑娘也是一脸乏累,却上前坚持扶着焚海。焚海哑声说:“Cao拟吗轻离,不用扶老子,自己去大厅坐着休息。”被唤作轻离的七秀姑娘温婉却不容拒绝地说:“你四天没合过眼了,焚海。”焚海疲惫地挥了挥手,没再说话。
他□□磕在地上没什么声响,说话的声音也低哑,但是一瞬间,所有清风水榭的帮众都鬼魅般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前,零散地各自找地方坐,个个脸上都有或深或浅的疲乏。他们疯狂地、近乎地毯式地将所有能去的地方搜了一个月,体能再好的人也撑不住了。
焚海一步步走到帮主位置上,几乎是倒在上面的,铠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轻离坐在他身边,强打精神给焚海倒了杯水。焚海喝了水,□□一扔,双腿分开,两胳膊肘压在大腿上,抬起头一个个看过去,问:“还是没有?”十几个人都黯然地摇摇头。焚海啐了一声:“都他(emmm)妈是废(emmmm)物。我也是废(emmmm)物。”他颓废地低下头去。
一时间,大厅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所有人都愤恨无比,难以接受并肩作战的战友霓裳即将离去的事实。
一片死寂。
焚海突然抬头,粗声问:“镇狱那狗东西呢?”未央盘腿坐在副帮主的位子上,没什么精神地说:“守在霓裳那里。”焚海黯然地闭上眼睛:不用猜也知道,这大概是这对搭档最后的告别。
紫烟和幽月肩并着肩,背靠大厅中央的顶梁柱坐着,都半仰着头,眼神里复杂地涌动着许多情绪。突然,紫烟在窒息的沉默里开口:“还有一个大夫,有希望。”幽月震惊地坐直,抓着紫烟的胳膊立刻问道:“哪个大夫——紫烟,那不可能的。”她突然反应到紫烟指的是谁,又重新无力地倚在梁柱上,心灰意冷地低声说:“他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毒瘤治病的。”
焚海猛地抬起头,眼中突然迸发出光:“不,他必须给治。”他立刻从帮主座位上站起来,整个人一扫疲惫,仿佛精钢铸成般坚不可摧。他扫视一圈面面相觑,心存疑问的帮众,浑厚的声音掷地有声:“修整一夜,明天午夜,奇袭万花谷!”帮众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眼中纷纷迸发出精光,一个个拿起武器略一行礼,脸上扬起诡异血腥的笑,各自回到卧房。
焚海叫住并肩一起走的紫烟和幽月:“徒弟,紫烟,你们去通知声镇狱。”幽月点点头,似有犹豫,紫烟却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微笑,问道:“霓裳的徒弟呢?”焚海略一凝眉,正要开口,轻离上前一步抢先说:“先留着,我们都去了,得有人照顾霓裳。”紫烟不屑地冷哼一声,翻个白眼走了。幽月看看焚海,又看看紫烟,咬了咬唇,还是跟上了紫烟。
焚海被抢了话头,警告地看了轻离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轻离只当没看见,忧心忡忡地挽着他的胳膊说:“焚海,万花谷弟子众多,守备森严,即使我们有曾为弟子的断鬼,也未必……抢得出药王孙思邈啊。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