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漫天星光尽入眼帘——这种气氛原本令人甚感惬意,只不过,如今窟窿的四周趴满了整整一圈人,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往里瞧。在二十几道好奇、钦慕、恭敬的目光中尚能安然入睡——神经纤细敏感如雷大谷主者自然是做不到的。他恶狠狠地坐起身,恨恨地瞪了身边睡得象死猪似的同伴一眼,然后仰起了头。在短短一秒抬头的过程中,雷大谷主脸上的戾气早已不翼而飞,只见他面如桃花,无限温柔地那么一笑——
滴答、滴答……晴朗的夜空中口水潺潺而落。
“各位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雷大谷主瞄了一眼掉落在肩头的水渍,表情丝毫不变,充分发挥了身为黑道龙头、绝心谷谷主的魅力,在众多崇拜者的面前维持了良好的风度——尽管他内心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没、没什么。”擦了擦嘴角,某位达到痴迷姿态的崇拜者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只、只是……想、想……”
“我们只是想为您修一下屋顶,”另一个精明伶俐的忙抢着答话,“我们……绝对没有打扰您的意思。”
“那就多谢各位了。”雷玉笑意盈盈,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没、没什么。”这回连伶俐的也变得口齿不清,“能、能给雷谷主效、效劳,是、是我等的……荣幸。”好不容易话说完了,人也跟着呆住。
“我请想问一下,”不知何时苏醒过来,闲闲地靠坐在雷玉身旁的苏放好整以暇地提醒这群快要成为化石的人。“各位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修理?”
“哦……现、现在。”
“马、马上……”
大家如梦初醒,纷纷起身拿着扛上来的材料,开始“乒乒砰砰”地大兴土木。此举虽然遭到了众多白眼,却也没有人敢过来兴师问罪。至于在屋顶上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个个兴高采烈、乐不可支——能够找着机会替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做一点事,大伙儿自是甘之如饴、飘飘欲仙,哪里还有功夫去介意别人的眼色?
窗外一片漆黑,窗内烛影摇移。
座落在偏院三楼的一间宽敞、雅致的屋子。
此时此刻,房顶上难得地没有人烟,前面隐约传来的阵阵嘈杂之声并未能影响偏院的宁静。
“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办妥了吧?”一个清越明朗的语声蓦然响起。
“嘘……你小声些。”另一个粗犷浑厚的嗓音压低着声道。
“快点告诉我理由。”清亮的声音减小了许多,一袭素袍、隽秀出尘的少年踮起脚、揪着虎背熊腰的大汉的衣襟,凶巴巴地道,“若不是看在我得病时你照顾我的份上,本少爷才不会那么辛苦地陪你演戏!”
“知、知道了。”被扯得差点儿窒息的大汉急忙道,“俺说!俺告诉你还不行?”——真是的,想当初第一次碰面时,少年乖巧有礼的模样尚依稀可见,怎么才相处了短短十日,竟变得既粗鲁又暴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不成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被自己给传染了——罪过啊罪过。
“这还差不多。”秦心逸满意地收回双手,“说,你为什么要扮成哑巴?”
“因为不想让人识破身份呗,俺可是忍痛连胡子也刮了。”面对如此低难度的问题,添哥不禁摇头叹息。“这还用问?小鬼,你也太……”
“我知道!”截住了对方不中听的话,秦心逸冷冷地横过眸去,“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不解地说,“为什么我非得表现得象个失去理智的笨蛋一样?”
“咦?”添哥奇道,“你不是吗?”
“武笑天!”秦心逸大为恼怒,白净的面上布满绯红。“你把我当白痴吗?!”
“岂敢、岂敢。小鬼,俺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见秦心逸仿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武笑天赶紧大力夸奖,“老实说,你今天演得相当不错,一举一动逼真传神,简直是天衣无缝。估摸着连罗苍劲那只老狐狸都被你骗了过去,俺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边说还边拍着秦大少爷的背,帮他顺气。
“什么‘老狐狸’?他毕竟是我世伯,麻烦你说话客气些。”秦心逸斜目盯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背上那只温暖大手所给予的安抚——一路上餐风露宿,自己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全亏眼前的大个子彻夜未眠地悉心照料才得以康复——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千里之遥渐成咫尺之亲,感情呈直线状上升。虽然秦心逸经常在言语上跟武笑天起冲突,但是对于武副谷主说的话,他多半还是能听进耳内,并且牢牢记住。
“唉……”武笑天无奈地仰天长叹。放眼整个武林(除了他的两个师兄以及其他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只要端出“长空三击”的名号,有谁不吓得胆战心惊、唯恐避之不及?哪知有个叫做“秦心逸”的小鬼非但一点不怕,反而大有骑到他头顶撒野的趋势,碰巧武副谷主又是位难得的面恶心善之人,居然就此被个小鬼吃得死死的。不过说也奇怪,他之所以会惧怕两个师兄,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智计、以及大师兄神鬼莫测的毒术——试问,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在自己师兄的百般荼毒、千番恶整下度过悲惨兮兮而又没有尊严的童年,那么,他每次一见到那两个魔头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亦是情有可原。但是,他会对面前这个武功平平、头脑单纯的小鬼有所顾忌,却是毫无缘由,连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发现只要秦大少爷一声吆喝、几记白眼,自己便立马服服贴贴、主动上前认错讨好,象个捏软了的柿子,屡试不爽。这种奇特的、不符合正常逻辑的现象,以武副谷主后天的麻木知觉和先天的迟钝神经自然剖析不出其中的原因,只能将之归类于某种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诸如“鬼上身”之类),有时候一个人想想,真有点儿毛骨悚然。
“干嘛叹气?”仔细观察着武笑天难看的脸色,秦心逸抬高了一条眉毛,“你哪儿出了毛病?”明明是真切的关心,却偏偏用讥讽的语调加以掩饰——少年爱逞强的个性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