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生给秦敬讲他的小时候,讲他的母亲。在黑暗中抱着他,吻着他的额头,为他低声背诵勃朗宁夫人写的情诗。沈凉生的语调冷清得没什么起伏,诗句本身却是热烈而馥郁的。那是一段远在异国他乡,且早已消逝了的传奇,与他们无干,不是属于他们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好像早已开始,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但所有属于两个人的故事,都可以用诗集的第一首作为开头--
我觉察背后有个黑影揪住了我的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而那银铃似的声音回答:
"不是死,是爱。"
二十四
秦敬醒过来时沈凉生还睡着。他端详了他片刻,小声咕哝道:"别装了。"然后便见沈凉生嘴角微挑了下,果然是已经醒了。
昨晚上有扇窗子没关,晨风把窗帘吹得一鼓一鼓。因着是夏天,窗帘也换了瞧着凉快的颜色,是种像被太阳晒褪了色似的浅绿,攀着米金色的暗纹,鼓出来的那块像凸起只硕大圆胖的金鱼。秦敬看了一会儿,突跟沈凉生说:"咱哪儿都不去了,好不好?"
"我无所谓,你再想想吧。"沈凉生上午约了人,没跟秦敬一块儿赖床,边起身穿衣服边随口回了一句,倒不见如何喜出望外,只是副全不干涉,随便他拿主意的态度。
沈凉生让秦敬再想想,秦敬却也没怎么再想,因为知道那头的日子实在艰苦--人大抵都是这样,自己怎么着都好说,但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跟着自己吃苦,便舍不得了。
于是这日晚上等沈凉生回了家,秦敬一五一十地跟他交了底,末了说了句:"所以真不能让你跟我过去,咱就还是在这儿住着吧,行么?"
沈凉生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的额角。
沈凉生不是不晓得秦敬有他的理想和抱负,也觉着喜欢一个人便应该成全他,但其中的风险自己却实在担不起。
如果他死了--有一日他是这么想过的。现下再想来,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不是不能继续活下去。
而之后便完全是等待:在生命的囹圄中,于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等一个不知肯不肯回来探监的灵魂。
他喜欢他,想跟他过一辈子。他的理想他成全不起,只想找个折中的法子,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转天一早沈凉生去了公司,头一件事儿就是打了电话给小早川,把要出让工厂的意思同他说了说。
小早川这两年一直被茂川派系的人压着一头,并没做出多少成绩,他父亲对他也不甚满意,已要把他调回北平重新安排。沈凉生先把这事儿知会给他,便是想着最后还他一个人情,从此两清拉倒。
能拿下沈家的工厂大小也算点功劳,小早川自然很乐意,不过借口水灾时工厂受了不少损失,把价格一压再压。沈凉生懒得和他磨蹭,却也顾虑着若同意得太干脆反而令人生疑,最后你来我往地扯了几天皮,终于谈妥了一个合适的价钱,理了文件出来,两边盖章签字,了结了这桩买卖。
这日送走了小早川,周秘书跟着沈凉生回了办公室,反手关死了门,站在沙发边犹犹豫豫地,似是有话想说。沈凉生这公司大半是为了经营工厂才办的,如今工厂一卖,也就没有再办下去的必要,沈凉生以为周秘书是担心他要何去何从,便先一步开口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和日方谈过了,他们也需要找个对厂子熟悉的中方经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那个经理的位子,我就推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