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动,全心全意警戒着我。
事到如今,再待下去于事无补,我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察觉到我的意图,他松懈下来,回身对太子一笑,「是么?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去吧?」
他淡淡地说着,目光温柔如同春日的阳光。
我突然羡慕起那个懵憧的太子,能被他这样温柔地注视,一定非常幸福吧!
当天我就打听清楚他的身分。他是江南嘉州无双堡堡主云浩然的儿子云岫出,五年前做了太子的侍读。
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爷手上,让我很不甘心。虽然他很强,但我却不是输在技艺,而是输给了自己心底一时的软弱。
不应该这样,我认定的对手,不是他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而是那个人虽未踏足江湖,名气却已经响彻云霄的银雪城少城主——风星野。
传说他已经将银雪神功修炼到了第八层,这就已经超越了他父亲,一直占据江湖排名榜第一位的银雪城城主风仲言。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风星野就是现今江湖名副其实的第一人。那么,我宿命的对手,应该是风星野,也只能是风星野!
而云岫出,既然这次输在他手上,那么,就只有将他击溃,将他超越。
第二天天未亮,我潜进燕王宫。
出乎意料,太子殿里灯火通明。偌大的宫殿,上到太子,下到几十名太监、侍女,竟然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这么多人中,唯独没有看见云岫出。我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不一会儿,我就从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中,知道了云岫出昨天晚上回宫后被王后处罚,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心里揪得痛了起来。
如果是我,受点罚挨点打都无所谓吧?学武的时候,师父的棍子没少落在身上,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想到白天那道纤尘不染的身影,若这些加诸在他身上,却成了分外的罪过。
太子焦灼不安地在大殿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派出个小太监去打探消息。
白天在太师府里那个有点娇纵、有点蛮横,还有点稚气的太子,已经见不到了。现在的他,只是真心在为云岫出担心、焦虑。
在这方面,太子远比这燕国绝大多数的贵族,还要真诚!
天亮的时候,云岫出终于回来了。太子第一个冲过去,握着他的手小心察看,那双手因戒尺的鞭笞又青又红,肿了很高。
「没事吧,岫出?」
「没什么呀,只是抄了点书,有点枯燥罢了。」他从容答道,反而安慰着太子。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他只是出去散了一会步。
太子放下心,伸了一个绵长的懒腰,「啊……困死了!岫出,你也累了吧?我们睡觉去。」
他一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漫不经心地向我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果然是个高手,仅仅因为昨天的不期而遇,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着警惕。我坦然地露出半张脸来,今天我是来挑战的,不是刺杀。
他了然地向我微微颔首,然后由着太子拉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换了一身雪白的衣衫出来。虽然一夜没睡,面容中却没有一丝疲惫,浅浅的笑容中,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找我有事?」
我微微点头。
他凝视我的眼睛,「是为昨天我坏了你的事?」
我摇头。昨天是我自己犯了错。
他又笑了,「你不服气,所以想找我比个高低?」
虽然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他还是将我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并且没有一点不耐烦。
我很少说话,即使在族里也一样,因为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两岁时,我父母就过世了,是千鹤一刀堂的师父将我带大。
我很孤僻,师父也是个惜言如金的人,我们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渐渐地,语言就成了生活中并不重要的事情。
族里的人因为我超出寻常的武学天赋,说我身上带有魔性,所以克死了父母,而不说话就是证据;因为有一半是魔,所以才不敢说话,害怕大家察觉。
族人其实很怕我,十六岁出师后,他们为我接下各种各样的任务,将我远远地支出了村子。
我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受伤的手。
「你不想趁人之危?」他乐了,挑衅地说:「你觉得我手受伤,就赢不了你?」
当然,这还用说,即使你手没伤,也赢不了我,我只是准备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而已。我愤然瞪向他,却猛地对上了他澄澈的双眸,心顿时像闯进了一个空明的世界!
蓝色的天空,飘浮的白云,层层叠叠的山峦……这是我久违了的家乡。闭上眼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田野清新的气息充盈在体内,将我的心整个盈满了……
「你输了!」
淡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却如一声惊雷炸响,震得我神志一清。
这不是我的家乡,没有山,也没有云,天还是雾蒙蒙的一片,这里是燕国的王宫。
「你刚才已经死过至少十次了。」他淡漠地说,在我失神的这片刻,他至少有十次出剑杀死我的机会。
「你!这是什么邪术!」我拔刀而起,怒斥着他,第一次开了口。我是堂堂正正来向他挑战,他却用这种迷惑神志的妖术偷袭我。
「我只听说人们习惯将人分为正邪,没想到,你连术也要分出正邪。」他调侃着。
江湖之中,何为正?何为邪?强者为正,弱者为邪!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那么你又是正、是邪呢?我以目光凛然不惧地向他顶了回去。
「是正是邪都无所谓,」他微微轻叹,「至少要让自己活着吧!你是杀手?你杀的人,当真都该死么?他们只是没有手段来保护自己罢了……」
所以,你是不择手段的么?我明白了,这次我认栽,不过,我还会再来找你。
我转身就走。
「以前也有一个人败在我的催眠术下,不过,他比你胸襟广阔,」云岫出没有阻止,只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时他很期待地对我说,如果江湖中没了我,会变得很无趣,要我一定努力,不要害他今后五十年都无事可做!」
好狂傲的口气,虽然他没有说这个人是谁,可是,我却本能地知道,那一定是风星野,只有风星野,才能说出这样狂傲但却令人信服的话来。
我停住脚步。转回身,正视着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想向我挑战,虽然昨天我是阻止了你,不过,这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你这样执意地找上我,应该是有更高的目标吧?」
我点点头,我的目标就是风星野。
不过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先击败你。
「我明白了。我可以告诉你,再过二十年,你也赶不上他。因为他的气度、眼界、悟性和环境,已经决定了他天生就是一代宗师的料。再加上我又激起了他的好胜心,现在的风星野,无人可以匹敌。」
他对风星野不加掩饰的赞扬让我嫉恨,我一定可以赶上他,我的恒心,也是无人可以匹敌的。
「我没有低估过你,看你的身子,应该出自千鹤一刀堂?不过,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胜过风星野的话,那就只能是我。」
他侃侃而谈,有骄傲,有自负,就像一个发光体,让我的眼睛无法离开。
对着我这样一个几乎不说话的闷葫芦,他似乎完全没有言语上的障碍。越到后来,他越能准确地捕捉住我的思维。我脑中每一闪念,他都能解读得清清楚楚。
我疑惑了,这是我二十四年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使养大我的师父,也从未像他这样能读懂我,而其他的人,则根本就不会关心我想些什么。
他再一次分毫不差地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你是一个单纯的人,爱和恨都很单纯,所以很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