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宗南拂袖而去。
老头子燃起油灯,银针咝咝地在灯焰上冒出青烟。
天光斜斜从窄小的高窗上s_h_è 进来,将东方微黑的肌肤照得如一种奇异石头的光泽。
针尖刺下去。刺破了肌肤,一串极细的血珠冒出来。
隐约的疼痛,以及那种难以名状的感受,令东方咬紧了牙。
"疼啊?"老头子拿块手帕,为东方擦去额头上微微的汗。
"不疼。"东方答。"......刺青,可能除去?"
"要是除得去,还要刺作甚?直接画一个不就完了。"
"......祝老爷经常带人来刺字?"
"以前常有赤水派的年轻大爷们来老朽这儿刺个青龙白虎什么的。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老伯......"
"怎么了?"
"可不可以烦您替我刺成瘦金体?"
"瘦金体?"......老头子有点激动。"好,好,老朽先拿纸笔试写给你看看。"难得真会有人满足他的艺术追求,老头子乐呵呵地,愈发精益求精起来。
刺了整整半个多时辰。
东方不败站在铜镜前,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留下了巴掌大的印记。
他垂下眼睛。
"那我走了。多谢老伯。"
"这就走了?祝老爷说来接您。"
"我认得路回去。"
东方不败乖乖回了自己卧房。
他铺开纸笔,用瘦金体写了一个"祝"字。
笔画如竹叶般散开。
他用笔墨添了一些线条在旁边。
凌乱之中,也看不出那是什么。
东方静静凝视片刻纸上墨色,然后将纸团了起来,凑在灯火上面烧成灰烬。
14
很多年后,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将薛神医请入了自己的寝室,当着薛的面,脱下了外袍。
外袍里面他寸缕未着。随着缓缓转过身的姿态,薛神医看见了东方不败身上的那个记号。
然后东方当着薛神医的面,取出了纸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如竹叶般四散的汉字。
同身上记号一模一样的汉字。
薛神医正不解之时,东方不败已经挥毫,横竖笔画细致得清清楚楚,在那个汉字的周围,硬是画出了一副精美山水,那字嵌入其中,浑然天成。
尔后东方不败将宣纸倒转过来,推到薛的面前。
薛神医大惊。那幅正看的山水,倒转过来,竟是一条昂首怒发的苍龙!
"请神医为我刺这幅山水藏龙图。"东方不败说话时候的口气,一点也不似一丝不挂,却与穿着龙袍,戴着冠冕浑然无异。
薛神医惊。
尔后三日,薛被教主东方留于卧室之中,江湖有传其为东方入幕之宾。
第四日,东方不败杀薛神医于帐中。
山水藏龙图毕。
祝宗南小心翼翼看着东方的眼神。"生气啦?"
东方冷冷看着他,就是闭嘴一句话不说。
"真的生气啦?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好宝贝,你说句话好不好?"
"心肝,给你赔不是了还不成么?"
祝宗南哄了大半个时辰,东方虽然怒色稍霁,却仍是心有不忿的模样。
第二日,祝宗南便带了派中帐簿回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赤水派的帐房先生了,如何?"他讨好地看着东方。
东方看他一眼,表情不变。"哼,要我替你管帐,付我多少工钱?"
"每个月一千两,怎么样?"
天下哪有这么昂贵的帐房先生?连东方也吐了吐舌头。"乖乖,够我输五次的。"
祝宗南赶紧上来抱住。"你也知道啊?为了给你赚赌资,老爷我这个月可是刚提了半成的河工税哪!那些河工都快造反啦!"
越来越近了。东方随意地问。"河工税?那是什么?"
"那是我赤水派的命脉呀!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东方随手翻开帐簿。"......哎?这里错了。"
"你还真懂?"祝宗南惊异。
"废话!我从小就对记数之类的东西颇有天分,要不也不会恋上一个赌......这里太乱了,不能这样。你看,这笔开支根本就是胡扯,肯定都落了私人口袋了。"
祝宗南从此对男宠刮目相看。
--自然,男宠也是人,是人,便有擅长之事。
东方花了数日时间,替祝宗南好好整理了一遍赤水派的帐目。
他倒是的确精通此道。
升任副教主之前,曾有一段时间,他作为右使兼管着日月神教的财务。
不少其他兄弟都颇为不喜这些琐碎之事。
东方却不然--就算不喜欢,他也要让自己喜欢。就算没兴趣,他也要让自己有兴趣。
区区一个武林门派,财务只需简单清楚,收支有帐就好。纵然有问题,也可巧取豪夺,不在话下。
然而若是天下呢?
若手中的是天下,还能够拆东墙补西墙么?必然要精通平衡有序之理,开源节流之道。
掐掐手指,来到此地已经快要二十日。
快要到初一了。
每个月初一,是河工税入帐的日子。
向来亲力亲为的祝宗南,会让自己过问吗?
东方从自己的发间取出那枚玉露丸。
欢好之时,浑身赤裸,就连脚底也难以藏物。所以,只剩下长发之间,可以让容下这颗小小药丸。
东方想了一想,便去吩咐管家,邀约小意和雪姑娘、华姑娘来打牌。
刺青之事过后,祝宗南看他真的恼怒不似以往,大为忐忑,多次许诺允他多交朋友,还说可以随时请小意甚至雪千寻等人过府陪他。
既然允了,干嘛不请?
"对了,叫雪姑娘到对街杂货铺带副新雀牌过来。府里的旧了,手感不好。"
"是,--算您账上?"
"当然。"
"三筒。"
"你打得明明是一筒?"雪千寻咬着红红的指甲,叫起来。
东方瞪她一眼。
雪千寻最受不了东方吓唬人时候凌厉威猛的眼神,骨头也快要化了,强自忍住不表现出来,桌布下一双长腿已经扭来扭去,惹得下家长谷川华笑个不停。
"你们在笑什么?"小意拈起兰花指。"笑小方打错牌么?一筒喊三筒?--其实好多人都是这样的啦,口不对心而已,"他飞了东方一眼,"尤其是男人。"
"难道你不是男人啊?"雪千寻问。
"我是相公!"
"相公又不是太监。"雪千寻大笑起来。"我又胡了,自模!手气真顺!逢赌必赢呀!"
再一副,东方再次打了个九筒,口中叫着"三筒。"
三人无不笑得花枝乱颤。"小方你是否对三筒情有独钟啊?"
再然后,雪千寻摸了个三万,打出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也叫了声"三筒"。
这下四个人都笑弯了腰,再也打不下去。
"好了好了,老爷快回来了,咱们散了吧。"东方提议。
"怎么可以?"小意急叫。"你和雪姑娘两家赢,华姑娘平,我独输,怎么能散?"
"不散还做不做生意啊?"雪千寻提醒小意道。
"哼。不管,小方啊,"小意伸手过去吃东方豆腐。"下次再打过,一定要叫我,记住哦!"
东方送他们到门口。"哎,雪姑娘,"他淡淡地问,"听说你这些天只喝酒,也没做什么正经生意?"
雪千寻还未说话,小意已经替她抢答。"哎,雪姑娘挂出战牌,能喝酒喝赢她的人就可一亲芳泽。只可惜咱们这儿的男人都须眉难比巾帼啊!过了好几天了,还没人能够胜过雪姑娘呢。"
"那......华姑娘呢?"
雪千寻笑道。"她签的是清水契,只管唱歌跳舞,不做别的。"
长谷川华只装作听得不太明了之状,微微笑着,也不c-h-a口。
一到暗处,小姑娘笑得似一朵花一样。
"雪姊姊,副教主真好,挂念我们。"
"哼,那个家伙。"雪千寻撇了撇嘴,却掩饰不住眼中骄傲的笑意。"他说下个月初三行事,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