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别过来。」明雪衣的声音轻细,眼神却隐隐闪烁着几分狂意。
看着他身子晃动,又向绝崖边踏前半步,呼延铁军只觉自已的心也被吊在崖边,忙停下脚步,安抚道:「好!不过去,不过去。」
「铁郎,还记得吗?当日你背我上山,拥着我,陪我说话,还救了我......那天,我真的很高兴。」眸光流眄,沉缅在美妙的回忆之中,呼延铁军却没有随之沉醉的心情,凝着脸问:「大军早已封锁城门和各主要街道,你是怎么走出城外的?」
「宫中有秘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伸手,轻轻一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明雪衣接下去说:「当年,我皇祖父跟随他的父皇逃到江南,有鉴于被你的祖先攻入皇城,狼狈逃命的经历,于是在新建的皇宫中暗建秘道上百条,通往城内城外,以应不时之需,几年前,我就是用它逃过皇太后的法眼,偷偷到青楼与你私会。」
只怕皇祖父也想不到,他下令建造的秘道,在几十年后,会成为他的孙子偷走出宫,与情人私会的快捷方式。
听到他说的话,呼延铁军的心沉了下去,脸色铁青地问:「衣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这......不重要。」明雪衣嫣然一笑,没有回答。
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知道铁郎的真正的名字,旁人只道他姓铁,名军,对他的所作所为无从联想。
只有他知道呼延铁军这四个字,或者这就够了,至少,当年当铁郎抱着他,说出真正名字之际,是出自真心。
想到这里,明雪衣再次笑了,双眸直直凝视相隔十步的呼延铁军问:「铁郎,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抿唇不语,南国皇宫已破,各地汉将不是上表投降就是闻风而逃,的确,他处心积虑想得到的已经在掌握之中,只是并不完整。
虎目锐利地定着在明雪衣身上,他柔声说:「衣衣,先过来再说,你站得太近崖边了,很危险,过来吧。」手收在身后,向与他形影不离的狼影悄悄划着暗号。
「铁郎,这儿真的很高......看下去,一切都是小小的,铁郎,我真的很害怕,我的手在发抖,脚亦有点酸软。」探头俯视崖下,那仿佛有千万丈深的崖壁,令明雪衣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他在颤抖之际,又向前踏出了一小步,半只脚都踩空了,呼延铁军忍不住喝道:「怕就过来!」
转身,背对绝崖,明雪衣缓缓地摇头:「当年我对你说,只想做水面鸳鸯,你笑我没有大志,铁郎,你还记得吗?」
呼延铁军悄悄地踏前两步,伸出手去,指尖微微发抖:「衣衣,你乖,别再说话了,过来......过来......」
明雪衣不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风霜沉毅,充满男子气概的脸庞,如刀浓眉,熠熠虎目,高挺的鼻梁,还有棱角分明的唇瓣,这一切一切,都是他所爱的,留恋的,他要将之深刻在脑海中,带到下一世。
「铁郎,铁郎......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我爱你......南国你已经得到......我知道你不要我了......害死那么多臣民......我也没有面目再活下去了。」合上发热的双眸,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明雪衣毫不犹豫地放软身子向后倒去。
风声呼啸,削脸疼痛,明雪衣只在心中悲叹,何必生在帝皇家?下一生,他只愿做水面的鸳鸯,一双一对,一双一对......
「衣衣!」呼延铁军扑过去,同时叫道:「狼影!」
声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左边丛林飞掠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扯着已经坠下的明雪白的右手,用力地将他拉起来,向崖上扔去。
「衣衣!」呼延铁军将明雪衣稳稳接住,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惊喜如狂,捧着明雪衣的脸不住亲吻。
跌坠拉扯之间,头昏眼花的明雪衣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呼延铁军,脸色惨白。
「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何必救我?」
这是什么话?呼延铁军脸色一沉,寒声说:「我记得我从来没说过不爱你。」
「哈哈......」明雪衣失笑,笑得眼角有泪。「爱......你爱我的身份,爱靛麟殿上金碧辉煌的宝座。」
爱?爱一个人会伤害他?会令他国破家亡?铁郎,铁郎,你的爱太可怕,太不同寻常了!或者,自已也是不寻常的,因为即使知道铁郎不爱自已,自已也愿将一切捧到他面前,任他蹂躏。
一矢中的,呼延铁军的脸色阵红阵白,好半晌后才说得出一句:「衣衣,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别再骗我......」喃喃地说着,从眼眶中不住滚出来的泪水有如明珠。
眯着眼,沉吟咏片刻,呼延铁军说:「衣衣,刚才你问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没有,现在我答你,已经到手了,但是尚未完整。」双手捧着明雪衣泪湿的脸庞,他接着说:「我要的不是空荡荡的南国,我还要你!衣衣,我爱你,从来不是说谎!」
在他熠熠的眼神注视下,明雪衣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为了掩饰,他敛下密睫轻声说:「你爱我,但是除了我,你更爱权势。」
「衣衣,别太贪心!」将明雪衣的头托得更高,呼延铁军神色阴沈不定。
「铁郎,贪心的人是你......」摇头,明雪衣凄然一笑:「亡国之君,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天地......」
「你本来就不想做皇帝,你对我说想做水面鸳鸯,难道是假的吗?」呼延铁军立刻冷冷反驳。
明雪衣一怔,说不出话来,只能以贝齿咬着菱唇,咬得发红。
呼延铁军努唇而笑,柔声说:「衣衣乖,迟点儿我带你回京城,就住在留给皇后住的芙蓉宫,那里有一个镜湖,回去后,我们就在湖上养一对鸳鸯,你说好不好?」
唇张了张,明雪衣好不容易才吐出声音:「北方太冷了,它们会冷死。」
「不会!」呼延铁军的声音铿锵,充满霸气:「我会命人在湖边放满火盆,令冬暖如春。」
「......」明雪衣合上眼帘,不再言语,他已经不知道自已还可以再说什么,心里一半是酸苦,一半是欢喜,他气自已没出息,但是又无法控制动荡的心情。
爱他,爱他,即使明知道自已不是他的最爱......
垂在身侧的右手,早已捏着铁郎送他的金刀带饰,在衣袖的遮掩下,拔出刀尖,立时寒气迫人。
明雪衣想,只要等铁郎不觉,在喉头轻轻一划,就再也不用苦恼,不用伤心。
抖颤着,将刀在掌心捏得更紧,甚至被刀锋割得出血了,他也毫不察觉,浑身紧张的绷紧,散开的血腥味,如何瞒得了久历沙场的呼延铁军?
他淡淡地说:「傻瓜,我送你的金刀可不是要来这么用的。」右手利落一扬,捏着明雪衣的右手,稍一用力,便将金刀夺了下来。
看着玉白掌心的创口,呼延铁军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左手一扬,从靴中抽出匕首丢到地上,指着瑟缩在旁边的小德子说:「在他手上也划一刀!」
左右立刻领命,明雪衣的身子立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唇瓣抖动起来,刚想开口,呼延铁军已再次吐出冷冷的声音,:「拜卮匣,特尹哈,立刻回宫传我皇令,在所有捉到的太监,宫女,嫔妃的右手上割一刀!」
明雪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铁郎......」在他颤抖的声音中,回过头来的呼延铁军神色柔和:「怎么了?害怕吗?」
从衣襟拿出方帕,捉起明雪衣的手,细细包裹,他的动作轻细温柔,但是在身后小德子的痛叫声中和奏下就显得太过可怕。
洁白的额角汗珠点点,明雪衣浑身都在簌簌发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包裹好后,呼延铁军放在唇边轻轻一亲,柔声说:「我的意思你明白,对吗?」
喉头一阵涩动,眼角掠向捧着手跪在地上呜咽的小德子,明雪衣咽下唾液,艰难地点点头。
「衣衣,别再有下一次......若再有下一次你敢伤害自已,我就将南国上下都杀光了。」
呼延铁军微笑,深刻的五官上一片冷峻,凑近头,在明雪衣完全刷白的脸上落下轻吻,接着,将他抱在怀中,站起来向山下走去。
明雪衣合上眼,在呼延铁军怀中将身子缩成一团,小时候,他就很聪明,太傅常摸着他的头赞他是天纵之才,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原来在皇宫中锋芒毕露不是一年好事,于是,他就努力地令自已愚昧起来,令皇太后不再忌惮他,或者,可以再一次......只要,忘记其它......柔顺,乖巧,只要这样就可以永远永远......
山上风大,明雪衣觉得冷,冷得令他浑身发抖,因为他曾经渴望的单纯的无暇的爱情已经幻灭,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头脑灼热如火,他很简单,他想要的不是至尊的帝位,不是伫站众生顶峰,就只是一个可以用力地抱着他,激烈地亲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