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转开,我不再去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走吧。」
人心果然是世上最难猜测的东西,看明白别人不容易,看明白自己更难。我只觉得不自在,幸好行不到中午,就遇到了一群向南迁移的北蛮人,都是贫穷百姓,衣衫破旧,处处补丁,连赶着的牲畜也都显得无精打采,皮毛涩滞,我和沈静都认为跟他们走在一起有利于掩饰行藏,当下谎称是商人,终于和人群走在了一处。
暗自只放松,终于,终于,不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一个年轻牧民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眼睛滴溜溜十分灵动,他们一家人离我们近,走了一段路好奇问道:「你们做的什么买卖,要运到哪里去?这年头跑买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沈静说道:「本是要贩点牲口进关,没想到遇到打仗,路上不太平,这一趟看来是要白跑了。」
那牧民面露同情之色,说道:「真是可怜,要不是打仗我们也用不着这么快就挪地方了,听说咱们大王本来能打胜仗的,都是那些中原人太阴险狡诈,不是明动刀枪的英雄好汉。」
我和沈静北蛮话说得都还地道,也做的外族人装扮,他因此也不避讳,沈静挑了挑眉毛,问道:「怎么说?」
那个年轻牧民愤愤说道:「你想大王是多勇猛的人,大军都已经打到京城底下了,没想到被他们又是诈降又是反间,活生生就那么败了,幸好抓到那个叫沈静的主谋,前几天已经被斩了,我只恨没亲眼看到,要是年纪大点,那时候我也进军队了。」
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立刻被旁边的—个裹蓝布头巾的中年妇人给听到了,喝了声说道:「阿三,你说什么呢?阿大阿二进了大王军队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是生是死呢,你又来给我添乱!这辈子都老老实实在这里放羊,当兵那是再也不要想的事儿!」
阿三撇了撇嘴,说道:「不说就不说,我唱歌还不行吗?」
唱的却是一首极有精神的北蛮小调,北蛮人生来喜爱唱歌跳舞,无论男女像是都有一副好嗓子,歌声雄浑嘹亮,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远远地传了开去,沈静听了一阵子,同我低低感叹,道:「如此子民,我若是拓邑,自然也会想到南侵。」
辽阔天地,塞外风情,我不由得一笑说道:「被人骂得如此凄惨,难为还会忧国忧民,你怎不说他是瞧上了你的锦绣江山?我看你是巴不得中原百姓能这般替你效命打仗才对。」
沈静亦是一笑,道:「若是没有我的江山,拓邑又要侵到哪里去?真心跟我作对的人早就死了,我还怕担个区区骂名不成?」
却没想到走了下到两天就遇到了一小股北蛮强盗,也是拓邑子民。时局乱成这样,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趁火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劫住我们的这—群衣甲鲜明,身手伶俐,当数后者,不由得人要奇怪,他们来抢这群穷人,又想抢得些什么东西,怎样看来,他们马鞍子的成色都要比这一边人穿的衣服好上几百倍了。
当先领头的是一个虯髯大汉,国字脸型,满睑横肉,目光凶狠,骑在—匹枣红马上面,恶狠狠说道:「把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留下来!」
他言语甫出,我身边的沈静似是突然就愣住了一样,周身都是微微一僵,我不解问道:「怎么?」
沈静的眼光在天边溜了半圈,顺到我的身上,说道:「没什么。楚寒觉得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是打还是跑?」
我盘算了一下路程,说道:「这里离凌关至少还要两天,不如先看看再说?实在瞒不过去再跟他们动手好了。」
沈静点头,笑道:「楚寒一向最擅长扮装,这次倒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像了。只是我近来受伤动不得武,一会儿万一动起手来,你可不要自己偷跑掉才好。」
我有些惊讶,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我从没觉得你的武功很好,但什么时候变成了文弱书生,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沈静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在下正是害怕被武功盖世的神剑门传人看不起,这才一直隐瞒,没想到终究还是要被你知道,果然是时运不济。」
我未置可否,只想着怎样把他甩给强盗会做得漂亮一点,这般的油腔滑调,小炒清煮,便是直接下酒做配菜也是足够了。
强盗们这时已经冲进队伍中间,挨个儿的搜查,男女老幼皆不放过,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哭喊马嘶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几个不服气的,竟不是他们三招两式的对手,被明晃晃的刀光一逼,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低低的哭泣声,他们身上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免不了被推推搡搡,呼来喝去,稍有反抗的更是拳打脚踢,总算这些人还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没有伤人性命,阿三的娘不住地在旁边低声说着「造孽」之类的话,一边拉紧阿三的胳膊,不许他乱动乱说话,我跟沈静算是这里面最富裕的,更是被好几个人反覆搜了一遍又一遍,沈静眼神冷厉,不发一语,我反倒要替这群强盗叹气,被沈静记恨真是不下于捅掉大马蜂窝,不晓得将来会被怎样报复。
后来他们看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又把目标转移到牲畜上面,好些人去拉缰绳,言道要全都抢回去,正好这几天用来加餐。草原上没有固定的粮食,全要靠牲畜过活,此言一出,牧民们的脸色顿时全都变了,—个紫黑面庞的牧民突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大王!你们也是草原上的汉子,但凡我们身上有的,不论是金是银,你们看得上就全都拿去,但是牲口就是大家伙儿的命,无论如何你们不能把所有的牛马全部抢走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去,有他领头,其他人顿时也跟着全都跪了下去,不住叩头,满场人里除了强盗就只有我和沈静还是站着,倒也都没有从权的意思,只听那个强盗头子大声哼了声,不耐烦说道:「尽说些什么废话!不抢东西你们倒是想要我们都去陪你喝西北风么!」
那个牧民颤声说道:「大王,你们家中也有父母子息,现在生活不易,拿你的心比比咱们的心,何妨给我们留条活路?」
好几个小强盗听他这样说似有所感,面露思乡之色,头领大怒,策马到那个牧民旁边,举起兵器恶狠狠说道:「我现在就宰了你,看哪个还要什么活路!」
我看他们这样强横霸道,早也就有些忍耐不住,看到这里更是气忿,扔出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的刀上,大刀被弹得脱手,我就势跃出,喝道:「住手!」
沈静在我旁边只是叹气,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终究还是忍不下来。」
我懒得理他,只作听不到,那头领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都被引到我这边来了,怒不可遏,却又忌惮我刚刚那一石之力,把刀重又拾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是想要强出头吗?」
我脸上也贴著花白胡子,哼了一哼,索性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式,说道:「你来打劫我们,反怪我要强出头不成?是你做事太绝,让人看不过去。你现在老老实实把东西都还给大夥儿,我权当这事没发生过,不然真把我给惹火了,少不了要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头领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敢说这种大话,我先杀了你祭旗!」
说著对著我直冲过来,凶神恶煞一样,阿三惊呼一声,道:「小心!」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他的马到了身前才猛然错身让开,再反身一抓,拉著他的手腕已把他从马上横拽了下来,另一只手取过他的刀,反架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你说你待如何?」
眨眼之间,形势已变,只沈静未动声色,其他人从牧民到强盗,一个个都像是呆住了一样,良久牧民们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响彻草原,阿三冲到我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商人!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
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若连这等人都制不住,楚寒也不用再在江湖上厮混了,只问那个头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却也硬气,性命只在我的指掌之间,却说道:「你的武功比我要高强百倍,我确实服气,但你也别想制住我就要胁大家,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我这么多兄弟没有—个是绵羊,真要硬拚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我把刀向下压了压,冷笑说道:「你要怎样原本就不干我的事情,今天也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做人行事不可以过份,我只说最後一次,把东西留下,你带著你的弟兄走,以後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下次再让我撞到,就留下命来吧!」
松手把刀又扔回给他,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里面拿著刀愣愣地站在那里,沈静轻皱了下眉,上前一步说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