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无法做到……
首先,要保的,是剑琴三个人的性命。
直视拓邑,我改用蛮族语跟他说话,
“如果我跟你走,你能放走我的朋友们吗?”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给我你的答案。”
“无忧,你能活著,已算是侥幸,你不该要求太多。”
拓邑的语气轻柔,象是在劝慰一个贪心的孩子,我却知道,只要我再迟疑一下,信兰几个人的人头可能就要不保。
“给我你的答案。”语调不变,冰刃直接比向了自己的喉头。
“把剑放下,不然连你我也不会留!”拓邑的眉头略略打了一个小褶,面对我这样反抗他而他又不想下手的人,他表现得明显烦恼。
“……”
直视著他,我的姿势不变,表情不变,眼神也没有变,心中却感觉到一丝喜悦。拓邑的反应预言了他的失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
“……”
“给我你的答案。”
剑尖离我的咽喉越来越近,长时间的沈默过後,拓邑终於叹了一口气,
“楚无忧,不要以为你总有这样的运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笑了一笑,“北蛮王一诺,不知能否值得千金?”
拓邑的脸色略微一变,还没有说话,冰刃已经被我抛在地上:“不管怎样,我相信你。”
从刚刚到现在,我都只是在赌,赌拓邑不会这麽轻易就放过我这样一个有趣的玩具。赌注则是我所曾下过最大的一个,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剑琴这几个我最重要的人的命!
转身背对拓邑,我拉过剑琴的手,把一块玉佩交给他,悄悄说道:
“你们先走,我先挡他们一下,你拿著这块玉,向东直走到森州卫家庄找庄主卫展亭,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们,还有……信兰和威远,就都交给你了……”
剑琴一把握住我的手:“楚寒,你要干什麽?!”
“只要你们先走,我一个人脱身就容易得多。”我深知做起来的艰难,说得却是轻松自在,而且,我想要做的,也并不仅仅只是逃走这麽简单。
“……”
剑琴愣愣的望著我,眸深如海,突然咬了咬唇说道:
“你放心,楚寒,我必不负你所托!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信兰给打断了,信兰从拓邑等人出来之後就一直没有说过话,虽然脸色铁青,但还是很镇定,这时突然也伸手拽住我的手,声音虽小,其意却坚:
“楚寒,你瞒得了吴先生,却瞒不了我,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突如其来,我愣了一下,
“信兰,你在胡思乱想些什麽?我的武功人还信不过麽?只要你们能平安无事,我要脱身自然容易。”
信兰痴痴的看著我,眼里却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楚寒,你是什麽样的人,我又怎麽会不知道?……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为什麽……为什麽你就不能等我长大?!!”
他闭上眼睛,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一直淌到尖尖的下颌,滴到地上:
“无论发生了什麽事,一定要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答应我,好不好?”
抬手拭去信兰脸上的泪,我心里感动,却不想让他再来操心,因此答得爽快:
“好。我答应你。”
“……你说的话能信吗?!”信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敢说,这场战争,你真的会一点儿都不插足,就这麽放手?别人的事,永远都比你自己重要,你要是真能就这麽放开一切,那你也就不是我所……我所……”
信兰的大眼睛望著我,语气激烈,却又突然迟疑起来,而後停下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拓邑,满脸挣扎不甘,终於跺了跺脚说道:
“不管怎样,记住你的承诺!”
他想要说什麽?我并不知道;
却是蓦然惊觉,我欠信兰,良多。
先是沈静,後是拓邑,放弃了王爵,背叛了一切,抛家舍父,只为了能够帮我,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我担心……区区一个楚寒,哪里就值得你付出这许多呢?
比起师徒,我与他之间倒是更象父子,知己,既然家人之间,并不需要彼此说抱歉。那麽,我只要认真体会他带给我温暖,似乎也就足够了。
“好,我答应你。”
慎重的把我的承诺重复一遍,这是此生我最想要守护的一个诺言,信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我告诉自己,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能有他再见一面这个理由,楚寒都要努力活下去……虽然我并不能保证,到了最後自己会不会是食言而肥的那一个人。
看了眼呆立在一边不说话的威远,我把这对双生子的手拉在一起,这孩子,拓邑还没出来之前就一直在一边呆呆的看著我发愣,一点心机都没有的样子,已经被信兰制得死死的,整件事中,反倒是最为无辜的那一个人。
“信兰,虽然你才是弟弟,但你可不要太欺负威远哦。”
威远这才回过神,笑得……应该算是很真吧……?
“信兰那麽柔弱,怎麽会欺负我呢?楚……先生,你也多……保重……”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魂灵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信兰拉他,最後看了我一眼,轻轻说道:
“哥,咱们该走啦。”
北蛮军队布满了大路两旁的树林,我斜倚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干上,看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上马沿著大路,先是向北,接著在拐弯分岔处折而向东飞奔而去,一直走到点点火光的尽头,我看不到的地方。
心知肚明,今日一别不比以往,蛮族一到,从此後中原大地上烽烟四起,真的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可是不管有多麽的艰难,只要他们活著,楚寒活著,总就能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人生,本就在於希望。
回过头来,我对著拓邑说道:
“拓邑王,我的事都了啦,您还有什麽吩咐吗?”
拓邑脸色阴沈的看著我跟信兰剑琴威远三个人话别,一直没有说话,听见我问话,好半天才说道:
“楚无忧,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再跟他们见面了。”
“……随便。”
为王者的通病,是自己的东西,就再也不想让别人看了吗?这时他就是说太阳是方的,云彩是金子做的,我却也都不会反对。
拓邑冷冰冰的俊脸展颜一笑,血腥味虽在,一下子竟变得淡了许多:
“很好,你过来。”
火光辉映之下,他站得高高的,被一众侍卫簇拥著,看上去真有一代王者的风范──可惜身为地府之王,却只会为所有人带来血和杀戮。对著他媚然一笑,我柔柔的说道:
“拓邑王,为什麽你不自己过来呢?”
他身边人多,我动手之後,会很麻烦。
拓邑大笑走了过来:
“你这个妖精!”
“……”
虽然是我自己自愿做这等诱惑人的事情,但是这麽拿腔做调,一下子又被叫成了妖精,还是让人打从心里面不舒服,低下头,努力压抑住欲恶的感觉,我在心里面数著他的步子:
“十,九,八,七,六,五……”
血液开始在身体里四处流窜了,我从来都没有这麽紧张过,成与败,在此一举,与以往的意气之争不同,这一次,我若败了,输的将是满城人的性命!
“四……三……二……”
“一!!”
就是现在!!我猛然抬头,直视拓邑,眼中盈满了煞气,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一把匕首如飞一样滑了出来,火光下打了一道立闪,直向拓邑的胸口刺了过去,
“你……!!?”
拓邑的眼里闪过极度的愕然,愣了一下,才回身左侧,右掌同时击向我的肩头,一股雄浑的力量扑面而来,他的武功跟哈森不相上下,真要比斗起来,也许输的会是我,但是他却是输在轻敌,我们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他没有防备我,匕首顺著他躲闪的方向划了一道深深的弧线,还是深深的插进了他的右胸,伤虽重,还不至於死人。我要的,本来就是伤他而不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