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 TWO :爱情(上)
年轻女人们的笑声回荡在坚厚石墙间,轻盈地在空气中旋转。
诗人半躺在雪白厚实的羊毛所铺垫的卧榻上,小桌上的金质肴篮里盛着各色甜美水果,一旁还放着彩虹般的花朵和月桂叶冠。女仆们像伴随着神祇的宁芙般环绕着他,或坐或卧。
他伸出手,立刻有位女仆殷勤地把黄金酒杯放到他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七弦琴上,琴身是黎巴嫩的香柏木,安着金色纤细的弦,一拨动就发出袅袅颤音,轻逸空灵,好像光芒在无数冰块间跳跃。
她们随着琴音歌唱着,舞蹈着,欢笑着。长发飘扬,裙裾纷飞。
房门突然打开了,卡斯托尔冲了进来。
诗人举高了手,以免那具几乎撞进他怀里的躯体把醇酒给洒了。
“怎么了?”
“我有东西给你看。”卡斯托尔说,抓住诗人的另一只手,站起身就想把诗人往外拖。
那是一匹漂亮的马,高腿狭面,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跑得又快又稳,且十分聪明。
“他们从色雷斯买来的,是不是很好?”
“是挺不错的。”诗人说。
“你喜欢吗?送给你。”
“你知道我不需要,卡斯托尔。”
“那些女人都很喜欢你。”卡斯托尔却突然扯开话题,“你是怎么让她们爱上你的?”
诗人笑了。
“她们喜爱我,是因为面对我时,她们失去了所有俗世的身份,以及身份带来的负担,使灵魂轻盈。那不是爱情。卡斯托尔。她们喜爱我正像你喜爱我一样。”
卡斯托尔轻轻抚摸着马匹光洁整齐的鬃毛。半晌,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呢?”
诗人理解地摸摸他的头发。
“原来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冰凉的手腕被握住。
“我是认真的。”
马抖了抖耳朵,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啃着Cao。前翼斑斓、后翼艳红的蝴蝶抱着Cao叶尖,张开翅膀。风自旷野拂来。
“你如此美丽,光辉夺目。”卡斯托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自身对别人那种奇异的吸引力。你说了如此多关于爱情的故事,我想我能分辨。”
诗人脸上仍然是那种温柔和宽容的微笑。
“你并不知道。”
“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成熟。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只是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小孩。”卡斯托尔确实已经长得很高,少年的身高差不多只比诗人低了一头。“你教会了我许多事。你可以教会我更多的事。你讲过很多这样的故事。”
诗人叹口气,抚过卡斯托尔的脸,搭在他肩上。
“但我是不一样的。卡斯托尔。”
“有什么不一样?!”少年大声说,“即使神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诗人依旧微笑着,只是显得很无奈。
“听着,卡斯托尔。对于你们来说,你们会娶显赫的妻子为自己生育出色的后代,为了欢愉与合心意的人睡躺,也可以去爱很多人。你们的灵魂和r_ou_体所得到的喜悦是分开的,哪怕有联系,也只是你们愿意加上而已。但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只能从所爱的人身上获取生命的感觉,无论哪种的欢乐。他不是众生之中任意的一个人,对我而言非常、非常特殊。而且从一开始就确定。这与可以自由选择的你们更不一样。而我即永远是我自身,故而不会有想要延续自己的繁衍,不会变成其他的生命和意志、通过躯体的血r_ou_继续在世界上存在下去。这样,你能明白吗?”
“完全不明白。”少年流着眼泪说。“你不想让我懂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我从来都无法说谎,卡斯托尔。”
“卡斯托尔,发生了什么?”
从刚才起,卡斯托尔就蜷缩在床角一言不发。波吕多刻斯感觉胸间闷得难受,心脏一直沉沉的跳动,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卡斯托尔?跟我说说?”他放低声音,挪动身体过去,轻轻拥住弟弟,发现后者的身体正轻微颤抖着。
“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他柔声安慰着。
尽管是双子,但人们都说他们有着不同的父亲。而这也是事实,因为一切实在太明显了。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宙斯,波吕多刻斯并没有什么感觉。即使那是众神之父,万神之王。于他而言,也只是一样遥不可见、要靠祈祷和祭祀想象接触的存在。他毕竟生活于凡人之间,过的也是凡人的生活。尽管同时他又能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个隐形父亲的影响。他与凡人的区别太大,太过出众,使他自己和旁人都能鲜明意识到完全不是一个种族。而天气也能随他的祈祷下雨或将雨一扫而尽化为晴空。他自身就是父亲的证明。
他未曾见过父系的亲属,那些理论上来说是他兄弟姐妹的神。而用这样的词将他与之联系起来,都显得太过荒谬可笑。他是宙斯之子,也只是宙斯之子,却不是那些神的兄弟。包括宙斯自己,看待他的身份,也肯定是凡人,而不是儿子。那些享乐的幸福诸神也许偶尔会用宠爱的态度对待他们,一个短暂喜爱的消耗品,但也就如此而已了。其他的宙斯之子,则更是完全的陌路人。最尊贵的血缘某一方面来说也是冷的,如同不存在。
他真正的亲人只有母系,一个凡间的家庭。而不知道为什么,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作为姐妹,却似乎又是另一种世界的生物,跟他们合不来。
只有卡斯托尔。
人们都想把他和卡斯托尔区分开。他却执着于双子的称呼,想竭力寻找他们共同和亲密之处,想要去爱,使得自己在世界上不致陷入完全的孤独。
卡斯托尔却是忧郁的。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光芒太强烈了,以致弟弟受到了伤害。半神这个身份带给他最强的感受就是太过巨大的种族差距之间不会有平等才能带来的那种放松随意和爱。他尽力想抹平和无视那些,毕竟他现在是以完全凡人的姿态存在,想让卡斯托尔放下那些外在的东西。然而他错了。他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卡斯托尔,尽管如此爱对方。虽然等他要发现这点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尽管他竭力希望着,但很遗憾,他们从来不是心灵相通的双子。
不过就当下情况讲,也许他确实知道谁才能让卡斯托尔这么伤心。
“是那个人吗?”他问,他喜欢用这类指代的词汇跟卡斯托尔说话,能让他感觉跟卡斯托尔十分默契熟悉。
他感到怀里的脑袋点了点,然后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来,像卡斯托尔还是小时候那样。他的心立刻发紧。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低低地问。卡斯托尔没有回答。这让他感觉手足无措。等他问了第三遍的时候,卡斯托尔颤抖得像狂风中枝头的树叶,放声大哭起来。
“他根本不想我接近他!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听到这个答案,波吕多刻斯放心了,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喜悦流淌开。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波吕多刻斯安慰说。“那就不要想了。”
那个存在太危险了,卡斯托尔。你本不该如此迷恋他,接近他。
黑暗里有轻微的声响。
“波吕多刻斯,有什么事?”
诗人的声音毫无睡意,又像能看穿黑暗,直接知道造访的不速之客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来斯巴达?”波吕多刻斯轻声发问。
“只是一个吟游诗人而已。”对方平静地回答。
“那么我换另一种问法。你是什么?”波吕多刻斯说。“那个女人自杀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身上的黑暗,那些扫荡过所有光明的y-in影,纷飞而去。你是来监察我们作为的神么?”
“我是另一些存在。波吕多刻斯。”黑暗里的诗人回答,y-in影太浓重了,波吕多刻斯根本看不清对方形体。房间里黑得超乎寻常,他本能很轻易地看到黑夜遮蔽下的那些真实。但现在,他只能看到黑暗,浓厚如大雾。“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些什么的。”
“你到底是谁?”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黑暗里发出的声音说,“因为知道了也无可改变,祈祷和祭祀都是无用的。知道我的名,只会使你们的欢乐蒙上y-in影,从生命的源头污染那些闪耀。当时日应来时知晓,你才不会恐惧我。波吕多刻斯。”
“我并没有怕你。”波吕多刻斯僵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