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如初有些机械地转身,看向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他礼貌地笑了笑,声音平淡,“裴清,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是所有久别重逢的桥段里恒古不变的台词,只是说出这四个字的人的心境不同罢了。曾经裴清以为他和艾如初之间所有惊艳了岁月的画面,在这一句“好久不见”之中,变得破碎不堪。不知,是说的人心酸,还是听的人心酸?
裴清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艾如初。
一旁的小吴觉得气氛诡异,尽量找话说,“小艾,你还认识裴总啊?”
艾如初说了一半的实话,“高中同学。”
对啊,高中同学,艾如初是班长,裴清是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
小吴暗暗有些吃惊,一个是精英海归“致远”总裁,一个是快餐店的外卖员,这身份地位悬殊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怎么就会是高中同学呢?
“是啊,好久不见,高中……同学,”裴清说。
艾如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裴清说出“同学”两个字时,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让他觉得自己后背一凉。
对于相爱过的人,分手了还能做朋友的几率,微乎其微。
裴清和艾如初分手了更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当初分手分得很是难看。难看到两个人都尽量不去回忆。
艾如初不愿意这么和裴清面对面,说:“客户该等急了,我先把外卖送上去,再见。”
艾如初先走,小吴跟上,和裴清拉开了距离后,小吴惊叹道:“太不可思议了,你居然认识这樽大佛!小张小夏他们知道了,肯定都不信!”
“以前的事了,”艾如初专心送自己的外卖,他没有办法忘记裴清,却可以念着曾经那些痛苦,让自己在面对他时平静下来。好久不见,有多久?
七年。
整整七年。
七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太多东西,像《半生缘》里曼贞对世钧说,我们都回不去了,谁能猜得透时光的威力?裴清猜不透,艾如初也猜不透。当年那个坐在他的后桌叫他班长的那个少年已经变得成熟稳重,那份稚气再无踪迹可寻。
“小艾,你真认识裴总啊?”小张是个爱八卦的男人,听到小吴说了之后,好奇不已,亲自向艾如初求证。
艾如初点了点头,“老同学而已。”
众人不再多问了。毕竟,曾经的同学,如今各有各的生活,同学不同命这种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人生是场长跑的话,那么裴清就是直接出生在终点站的那种人。
人与人之间,存在云泥之别,那种无形的距离,不比牛郎织女之间的距离近多少。甚至,永远无法企及。
艾如初离开“致远”时,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大楼。他有些头疼,他需要经常往“致远”跑,而裴清是“致远”的总裁,以后难免会再遇上,他是不愿的。不愿意再和裴清有什么牵扯,因为有些东西都已经回不去了。
艾如初骑着电动车离开,他不知道,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裴清摇下车窗,看着他从大厦里走出来,最后离开。裴清抽了一支烟,手搭在车窗上,看到艾如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扔下烟头,摇上车窗。
他并没有马上开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正常,看似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实则抖得不行,这个状态开车是不安全的。从看到艾如初背影那一刻,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让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知道,这是他上辈子,欠艾如初的。
刚回国便遇上了艾如初,是裴清始料未及的。他和艾如初都是在N市念的高中,他父母移民国外多年,而艾如初是土生土长的N市人,所以他回国选择在C市发展,怕的就是再遇见艾如初,怕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然而,却还是就这样遇见了。
两个都怕遇到对方的人,到底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了。
艾如初回到“热带雨林”时,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清醒,厨师长见他失魂落魄的,给他准备了午饭,问他,“怎么了,见鬼了?”
艾如初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
厨师长笑了笑,不再多问。
晚上下了班,祁扬开了一辆很s_ao包的法拉利来接他。
“炫富有风险知不知道,”艾如初上了车便挖苦他,“也不怕被人划了。”
“法治社会,”祁扬穿得也s_ao气,暗红色的西装,把艾如初的白衣黑裤衬托得十分素净。
“我这车,我家果果就喜欢!”祁扬开车开得很稳,“如初,吃大餐,走着!”
祁扬带艾如初去的是一家火锅店,这是两个人的共同爱好。艾如初也说过,豪门贵公子应该吃法式牛排这一类的,火锅这种人间烟火气味太浓烈,降低了祁公子的逼格。然而祁扬到底是吃不惯那种带血的生肉,不如火锅来得自在安逸。
上了菜,两个人开始涮羊肉,艾如初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祁扬很了解他,“有啥事?”
艾如初不知道该怎么说,见到旧情人了?见到了便见到了呗,这有什么。他都明白。可是遇到裴清,还是让他百感交集。艾如初对于和裴清有关的一切,都不愿意多谈及,于是开始和祁扬聊其他。
“你家那位当家主母还在为难你?”艾如初问。
祁扬笑得没心没肺,说:“当初是她自己提出要我认祖归宗的,可笑不可笑?其实她是个可怜人,老公在外面有私生子,自己还得去接,你说可不可怜?”
“她别太过分就好,”艾如初说。
祁扬是祁家独子,祁家也是C市有名的豪门。说来可笑,祁家独子,却也是祁家的私生子。祁扬父亲年轻的时候去N市管理分公司,认识当时还是大学生的祁扬生母,两个人互生爱意走到了一起。后来祁扬母亲怀了孕,才知道祁父早已结婚有家室了,被欺骗了感情的祁母一个人偷偷生下祁扬,死在了分娩的手术台上。到死也没有原谅祁父。
祁扬和艾如初都是孤儿院的孩子,是彼此最好的玩伴。一直到两人十二岁那年,祁父到孤儿院寻子,要让他认祖归宗。艾如初和祁扬从此分开,再也没有见面,一直到艾如初入狱,祁扬辗转打听到他的消息,去探视过。艾如初出狱,也是祁扬去接的。所以,艾如初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祁父孤儿院寻子,是他太太支持的,因为她无法生育。因此,她即使再不甘心,为了她祁夫人的地位,也不能让祁家无后,这才接回祁扬这个私生子。
“她不过分,我便不计较,”祁扬说道。
“对啊,反正祁家早晚是你的,”艾如初认得清。
祁扬往锅里倒了小半碟土豆,喝了一大口啤酒,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语气随意:“祁家的一切,老子都不稀罕,真的。”
“是是是,你视金钱如粪土!”艾如初小酌一口,“你是视别人的金钱如粪土,你自己的金钱可能比你的命还重要!”
祁扬笑了,道:“祁家的,可不就是别人的么。”
一顿火锅吃下来,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艾如初稍微要清醒点,提醒祁扬一会儿找个代驾。祁扬笑了笑,家里有免费的,于是拨通了张果果的电话。
张果果在电话另一头很是火大,却还是赶紧出门了。
“对人家好点,知不知道,”艾如初是真的觉得张果果是个好姑娘,可惜折在了祁扬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手里。
祁扬看着艾如初因为酒精而红润的脸,不说话。
艾如初和祁扬去火锅店门口站着等张果果,等了半个小时,便看见了张果果常开的那辆车了,车门打开,张果果火急火燎地走过来。
张果果很漂亮,是那种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可爱娇小型的,看着便讨人喜欢,偶尔撒娇生气也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觉得十分真实。和这样的人相处,不会让人觉得累,很轻松也很舒适。
“吃饭没我的份,还敢让我来接!”张果果气鼓鼓的样子着实没什么杀伤力,“赶紧上车,先送如初回去。”
“我家果果懂事吧?”祁扬问艾如初。
艾如初没有推辞,上了车。艾如初坐在车的后排,听着前面的祁扬和张果果打情骂俏,喂他几大口狗粮,只能无奈的笑。他是从懂事以来就发现自己的x_ing向问题,对女x_ing从来都没有兴趣,所以即使再羡慕男女之间这种被世人接纳祝福的爱情,他也不会去接近女x_ing,因为隐瞒x_ing向是一种无法原谅的欺骗。
家,这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对于很多人唾手可得,对于有的人来说,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概念。
艾如初的全部,是一个行李箱便可以囊括,几件衣物,几张旧照片。他很想再仔细想想自己还有什么,似乎真的少的可怜。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这个世界,会祭他的人有几个?
无根之人漂泊几许,流离之人所剩几何。
回到出租屋时,单元楼里的住户都熄灯了,艾如初摸黑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