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皇甫成一时间竟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刻自己脑海里都闪过些什么,就在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沉的梦乡。
天魔童子顶着一张平凡普通的面孔,压下了脚下的暗影,猛地抬起头去看着那边的净涪魔身,眼底风雨变幻:‘净!涪!’
‘一个破碎到不知有没有多了一点少了一点的孤魂野鬼转世而来的小比丘,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真当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天魔童子怒喝。
皇甫成的识海世界立时就有一股沛然莫敌的巨力重重压向姿态悠然的净涪魔身,直要将净涪魔身压扁压沉,甚至永无翻身之日。
净涪魔身抗着这整个世界的压力,稳稳站立在天魔童子面前,面色不改,失望地开口道:‘我本以为,童子能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占据一席之地,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便是有些差错,那也该是坦荡荡的一个大能。没想到……’
他摇摇头,转身一步走出皇甫成的识海世界。
然而,他人离开了,声音却仍在这识海世界里回响。
‘是我高估了童子。’
天魔童子眼睁睁看着净涪魔身施施然离开皇甫成的识海世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却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出现在皇甫成识海世界里的天魔童子不过是他借着他早前留在皇甫成神魂上的后手偷渡过来的一缕分神。这缕分神既要瞒得了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那位天剑宗剑修,又要不触动景浩界天道的警戒线,还得不超过皇甫成r_ou_身承受能力之外,更不能惊动皇甫成自身的意识。
满足如此苛刻的条件之后,他的这缕分神还能携带得了他多少的力量?
而在这缕分神压制了皇甫成自身的意识之后,唯一还能够一看的,就真的只剩下天魔童子自身的境界层次了。
可不论天魔童子自身的境界层次多高,在只能调动金丹期的皇甫成力量的情况下,要对已经在十住第六住境界的净涪造成威胁,根本就是天荒夜谭。
天魔童子睚眦欲裂地瞪着净涪魔身远去的方向,双手狠狠地用力一拍,皇甫成整个识海世界顿时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浑似末世。
天魔童子站立在末日世界中央,看着整个识海世界崩溃又重塑,才冷眼消散。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消散过又重新出现在原地的皇甫成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拧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也出了识海世界。
“我是魔怔呢吧……”
净涪魔身出了皇甫成的识海世界,身形虽然还是凝实如初,但脸色却是稍嫌苍白。
他背对着皇甫成站定,先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目光一转,望向天剑宗的方向,正对上左天行睁开的眼睛。
净涪魔身什么都没有表示,面无表情地往前踏出一步,直接回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
第386章 反思
左天行原待要询问些什么,见得那个净涪这般态度,一时拧紧了眉关。
净涪的状态不对劲!
左天行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望见的在净涪眼底深处掀起的风暴。
他转过眼睛,径直寻到了静檀寺外的山林处站定的净涪比丘。
明明已经察觉到左天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但净涪比丘却没有回应。他沉着眼睑,自顾自在林中小溪处寻了一块溪石,盘膝坐下,结印入定。
净涪比丘入定的那一须臾间,便有一道金色的佛光自他身上蒸腾而起,化作一圈金色的光轮在他脑后悬定。光轮上佛光湛湛,洒在净涪比丘身上虽只有薄薄的一层,却固若金汤。
左天行眉关拧得更紧,然而他皱眉看了半响,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做,兀自收敛了目光。
净涪本尊不搭理他,自顾自返回了识海世界之中。
与他一道在识海世界中显化出身形来的,并不仅仅只有常年固守在识海世界里的净涪佛身,还有早先一步返回了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
哪怕刚借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恢复了一口气,魔身此时的身形也是淡薄得如同风一吹就会散的薄雾。
看魔身涣散的身形以及那模糊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面容,便知这一回合结束后,天魔童子的情况不明,但魔身的状况却远没有早先左天行看到的那样乐观。
净涪本尊、佛身、魔身三身在自家识海世界中显化,各占界域。
他们不需要多话,甚至都用不着眼神交流,仅仅只是心念一转,便在同一时间化去了身形,显出三色神光。
璀璨明华的金色佛光、尊贵高凛的紫色x_ing光以及诡谲y-in沉的黑色魔光,三色神光在浩瀚无边的识海世界中齐齐铺展,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虚淡又怪异的太极图案。
这太极图案真的很怪。
y-in鱼的位置被黑色魔光填满,阳鱼的位置里则是金色佛光。这都还算可以理解,然而真正怪异的,却还要数那太极图案的边线。
凡边线,都有淡淡紫光流转。
然而这幅太极图案虽然怪异,但它出自净涪之手,起自净涪的道,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它更适合净涪了。
是以,在这幅太极图案显化之后,随着太极图案中的边线亮起紫光,阳鱼、y-in鱼相互转化回环,净涪魔身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待到净涪本尊、佛身和魔身自太极图案中脱离,重新显化在识海世界,却已经是半日之后的事情了。
魔身甫一显化,也不挣扎,先就和净涪本尊和佛身低了头,道:‘这一回,确实是我太过大意了。’
净涪本尊和佛身看着他尚且虚薄的身形,也没就这件事多指责什么。
‘南无阿弥陀佛。’佛身低唱得一声佛号,抬眼看了一眼净涪本尊,才转头望向了魔身,‘这件事我们当时都是同意了的,现下实在不用多说些什么。只是……’
‘我们实在是太高估自己了。’
净涪本尊无声颌首。
魔身摇头,‘我们每常总提醒自己,修魔常被魔诱。我身为魔身,走的心魔一道,却没窥破自己的心魔所在。说得再多也掩盖不了我的失职。’
佛身沉默,净涪本尊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声音平淡缓和,不带丁点悲喜哀怒,‘道本无尽,我等虽则走出了一段距离,但更遥远更广袤的地方却始终在眼前,不可小视自己,但亦不应自傲。’
‘我们该反思了。’
佛身、魔身一凛,齐齐点头。
回望他们此世走过的这一小段距离,其实还是能轻易发现一个事实。不论是修为境界快速提升的佛身,还是受困于佛身境界无法真正触碰自身境界的魔身,在这一段时间里,行事作为都有一些偏倚。
净涪本尊目光扫过佛身和魔身,点了点头,手往前一抹。
三座云台成三才之势,出现在了他们三人身侧。
‘坐。’
净涪本尊说完,兀自在自己身侧的那一座淡紫云台上坐了。
佛身和魔身对视一眼,也不言语,径自在他们身侧的云台上落座。
待到佛身和魔身坐定,净涪本尊抬眼,望向两人,‘现在,我与你们问话。你们需要顺本心,循本x_ing,回答我的问题。’
佛身和魔身齐齐皱眉,看向了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表情平静,只回他们道:‘无须顾虑我,只问你们自己。’
到了这会儿,佛身和魔身也明白净涪本尊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了。
他们也正了神色,齐声应道:‘可。’
净涪行三道而化三身。三身又显化善我、恶我和本我。平时他分化的三身各行其是,各走各道,却也因为同出一体而有商有量,合力行事。所以即便他们三身各一,却也不觉得有太多的差异。
可即便如此,分化了就是分化了。三身即便都被称为净涪,却也仅仅只是净涪的三分之一。唯有当他们真正合而为一成就完整的我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净涪。
而要成为完整真正的净涪,在他们已经分化出三身的现在,他们还有着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甚至,遥遥无期。
因为他们连如何融汇为一的方法都还没有摸索出来。
虽然事实是这样,但想要临时达成完整的净涪的状态,也不是没有捷径。
就像现在。
净涪本尊盘膝坐在云台上,他垂下眼睑,并不看侧旁的佛身和魔身,只问他自己:‘自我从娘胎中意识清醒以来,这二十余年间的行事,是否无愧我本心?’
佛身和魔身也都与净涪本尊一般无二,都是垂着眼睑,不看旁人,只拿着净涪本尊的问题来叩问自己的本心。
随着净涪本尊的问话,成三才之势分立在识海世界各处的三座云台中间缝隙里,又有一片光幕拉开。光幕中,一幅幅记忆依着时间线显现而出。
这些记忆在识海世界中显出,也在净涪三身意念间闪现。
不应外人,不理外物,只回答自己。
‘是。’
‘我转世这二十余间一切行事抉择,是否出自我的本愿?’
‘是。’
‘我转世这二十余间一切行事手段,是否无违我的准则?’
‘是。’
简单简洁的三问三答过后,又是一轮自问自答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