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子息单薄,而柳家枝繁叶茂,势力如日中天。柳氏生有一子一女,安王欧阳瑾与烁阳公主欧阳瑶,柳家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把安王扶上太子宝座,但欧阳拓有太后王氏的鼎力支持,要废他可没那么容易,除非他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可欧阳拓一向谨慎,顶多犯点小错,连申饬的程度都够不上,就别说废他了。
本来,这些年来,双方虽然明争暗斗,表面上还比较克制,并未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可安王欧阳瑾在半年后即将年满十八岁,按祖制必须去往封地,今后未奉诏不得回京城,柳氏终于耐不住了,这才会趁欧阳拓奉旨出京赈灾之机,在他的归途中伏击,企图置他于死地,然后推到盗贼头上,自己就可以完全撇清。欧阳拓一死,欧阳谨身为现皇后的嫡子,理所当然就会成为新太子。
魏庄虽然是乡村,但毕竟离京城较近,这些皇家恩怨总有人带回来,以示自己见多识广,不管那些消息是真的假的,马上就会流传开来,蔡霖在这里呆了将近三年,早就听过当朝数一数二的两大世家之间的纠葛。欧阳拓硬撑着说出自己是太子,蔡霖马上便想到那些流言,推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欧阳拓只说了几句话便累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但仍然努力挣扎着对蔡霖说:“要论起来,白贲是我表兄,他和白楚手握重兵,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蔡兄,麻烦你去找他,带他来接我,只要他率兵前来护我进京,柳氏就再也伤不了我……”说到这儿,他剧烈地喘息着,软倒在床上。
蔡霖上前端详一下他的面色,不禁微微皱眉,“殿下伤得甚重,根本动弹不得,若是殿下的对头找上门来,只怕难有侥幸。这里呆不得了,我们必须再往山里走。”
欧阳拓也知道这儿比较危险,蔡霖这个手无缚j-i之力的斯文人都能轻易上来,那些追杀自己的剽悍匪寇肯定能找到这里来,如果还带着獒犬的话,摸索的时间还会更加缩短。听到蔡霖建议再往山里走,他立刻赞同,“好,就是要辛苦蔡兄了。”
蔡霖淡淡地道,“殿下贵为太子,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不敢当这个‘兄’字,还是直呼在下的名字吧。”
欧阳拓想了一下,也不勉强他与自己称兄道弟,微笑着问:“蔡公子可有字?”
“嗯……”蔡霖犹豫片刻才说,“表字文暄。”
“好。”欧阳拓轻声叫道,“文暄。“
蔡霖脸上神情微动,随即将石屋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全部放到驴车上,然后再将他搀起来,半扶半抱地弄出去,将他放到车上,把被子给他盖好。欧阳拓比他高大强壮得多,再加伤重无力,仅仅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他就累得满头大汗。欧阳拓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心里大感歉意。蔡霖双手扶着膝盖,躬着身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才套上小毛驴,赶着继续上山。
从这里再往上一点就不太有明显的路了,蔡霖赶着车进入密林,在粗大的树干之间艰难地行进。过了一会儿,小毛驴明显有点拉不动了,蔡霖只得跳下地,握着驴缰绳,带着它往前走。
欧阳拓虽然躺在车篷里,但仍然能看到外面的情景。林地不但坎坷不平,而且有不少突出的树根与粗大的藤条,车子走得很慢,却依然很颠簸,而且可以明显感到拉车的驴越来越吃力。遇到陡坡处,蔡霖还得帮着拉车,才能上去。林中不见阳光,本来很凉,可蔡霖身上的靛蓝布衫却渐渐被汗水打s-hi。欧阳拓看着他瘦削文弱的身影,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山里一向“十里不同天”,y-in晴不定,他们在山腰处还能看到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往上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幸好树高林密,雨点很难落到地上,只偶尔有几滴打下来,有的在车篷上发出哒哒声,有的落到驴身上,还有一些滴到蔡霖的身上。他的衣衫本来就已被汗浸透,现在多落几滴雨也算不得什么。他一直在专心辨别道路,对晴雨变幻并没放在心上。
欧阳拓听着雨声,心里更加感慨。他贵为太子,虽然一出世就没了亲娘,可有太后支持,谁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除了他父皇偶尔训斥以及太后真心关爱之外,其他人当着他的面无不是逢迎巴结,就连皇后柳氏也是如此,虽然心里巴不得他死,可表面上却也对他十分关怀。可他自己心里明白,那些人没几个是真心待他的。以白楚为首的“太子党”虽然一直在鼎力支持他,但其中也不过是因为血缘所系,利益一致。只有这个在乡村里过着平淡生活的书生不一样,无论他是不是太子都尽心竭力地给他治伤,知道他是太子后也并没有变得热情讨好,而是依然冷冷淡淡,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多考虑了一层,为了避免他再有危险而不辞辛劳地跋涉,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更让他无比感激。
经过大半天的艰苦行程,蔡霖终于赶着车来到靠近山顶的一处小村子。这里只有几户人家,大部分是猎人,还有两个采药人,深山里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好在不受官家滋扰,倒也平静。这里终日云雾缭绕,少见日头,这时雨中夹着雪花,十分y-in冷,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看到蔡霖的驴车上来,有人打开房门,笑着招呼,“是蔡兄弟吗?”
“是啊。”蔡霖微笑,“石头哥,我有个朋友受了伤,在下面住着不方便,能不能在你这里住两天?”
“行行行,住吧。”那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猎户走过来,往车篷里看了看,轻轻巧巧地就将欧阳拓连人带被子抱进屋中,边走边说,“外面又是雨又是雪的,风也大,你快点进来,别着凉了。”
“好。”蔡霖将毛驴卸下,牵到圈里去让它吃Cao,然后才进了那个猎户的木屋。
房间里有个火炉,正在烧水,一进去便感觉很温暖。猎户把欧阳拓放在床上,又出去将车上的其他东西都拿进来,这才对蔡霖说:“你赶快换件干衣服,过来喝点热水,去去寒。”
蔡霖伸手拦住他,温和地笑道:“石头哥,你不用忙乎了,我吃点东西就要走,有事要急着办。我朋友暂时住在这儿,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他主要是外伤,这些药是外敷的,你懂,我就不多说了,那些药要用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服下,一日三次。我最多出去两天就回来。”
“成。”那个青年汉子很爽快地点头。
蔡霖这才想起为他们介绍,“石头哥,我朋友叫杨石,跟你的名字还挺像的。那个……杨兄弟,他叫石虎,小名石头,是这山里的猎户。你先在他这里住着,我去趟京城,应该明天就能回来。”
欧阳拓立刻叫了声“石头哥”,石虎很憨厚地笑,跟着蔡霖叫他“杨兄弟”,然后便张罗着拿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做了些煎饼,里面放了点葱和盐,闻起来很香。蔡霖连吃了好几张。一向锦衣玉食的欧阳拓实在饿得狠了,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并连声称赞。石虎顿时对他大起好感,真正把他当成了好兄弟。
蔡霖熬了药给欧阳拓外敷内服,石虎在一旁帮忙,同时也看清了他是怎么做的,心里便有了数。蔡霖弄好后,坐到床边,把欧阳拓给他的香囊又还给了他,“如果有人在路上盘查,这东西很容易露馅。你有没有什么暗记,可以让白将军一听就明白的?”
欧阳拓凝神想了一下,“你对他说,去年惊蛰那日,到白萍洲去迎他的那位故人,他就会明白的。”
“好。”蔡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石虎,“石头哥,你这儿还有没有要卖的猎物或山货?我替你带下去卖了吧。”
“有,你等着。”石虎兴冲冲地出门,到旁边的堂屋去收东西。
欧阳拓有些疑惑,蔡霖轻声对他解释,“石头哥他们不识字,也不太懂生意,老是被j-ian商欺负,辛辛苦苦打到的猎物和采集的珍贵山货都被他们廉价买去,日子过得很苦。有一次我上山玩,在林子里迷了路,多亏石头哥救了我,带我出来,我后来就一直帮他们卖那些东西,不让他们太吃亏。”
“哦。”欧阳拓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斯文秀才居然会跟五大三粗的猎户这么熟。
蔡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冷笑一声,“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你别看不起这些猎户,我却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没看不起。”欧阳拓连忙解释,“我只是一开始不明白你怎么会和他们有交情的,毕竟你住山下,他们在山上,你的家境也算小富,他们却是穷人,到底是有差别的,所以我才会觉得诧异,并没有轻视谁的意思。”
“那就好。”蔡霖点了点头,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声,淡淡地道,“山里的天气多变,那些追你的人估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你安心养伤吧。”
木制的窗户关得很严实,欧阳拓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也能推想到。他们上山来时的雨应该就能冲去痕迹和气息,现在的雪盖住一切,更是极好的掩护。他安心了许多,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山高林密,雨大路滑,你要多加小心。如果白将军不在府里,你可以去大司马府找白楚白大人,告诉他,有个小时候揪过他头发的小皮猴叫你去找他,他就懂了。”
“好。”蔡霖给他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几户猎人都跟着石虎过来,把自己的山货装上他的车子,笑着与他开了几句玩笑。石虎把毛驴牵过来帮他套好,蔡霖便赶着车在雨雪中往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