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了看蔡霖,然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儿子,平淡地点了点头,“皇帝有心了。”
欧阳铿仿佛没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只是愉快地笑了笑,便看向站在丹墀上的奉常,吩咐道:“开始吧。”
奉常裴大人是太子妃的父亲,掌管宗庙礼仪,平日里的朝廷大典几乎都由他来主持,此时领了旨,他便朗声道:“肃静。”然后展开锦卷,开始诵读贺表。
长长一篇贺表骈四骊六,词句华丽,用典极多,将上古贤皇圣帝之母以及近代著名贤后一一列出,然后颂扬当朝太后具有她们所有的优良品德,堪为干秋后世之表率。
太后微微仰头,面带微笑,仔细倾听着,显然对这篇文章相当满意。
念完贺表,便是大臣向太后敬献寿礼,按规矩,只有二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当堂献礼,其他官吏直接送到宫中尚礼监便可。
乐班奏起喜庆的乐曲,大司马白楚第一个出班献礼,接着是王品儒、柳城,然后是九卿,最后是各部大臣。场面很热闹,礼物琳琅满目,皆为稀有珍品。能当堂献礼的都是朝中重臣,此时暗中较劲,对自己这一系人马送上的礼物皆是赞不绝口,言语间也总会带上“太后福寿齐天”等善颂善祷,让坐在丹墀上的太后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她今日穿了盛装,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跟大户人家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欧阳铿不时与她说笑几句,评点大臣们献上的礼物,逗她开心。这一幕母慈子孝的欢乐场面让所有人都面露感动之色,只除了蔡霖。
他仍然很冷淡,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些人上前献礼,听着赞颂阿谀之辞不绝于耳,眼里渐渐出现一丝讥讽。
在敬献寿礼的同时,宫人们陆续捧上美酒佳肴,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案上,很快便香飘大殿,逗引着大家的食欲。有孩子忍不住想吃,却被大人摁住了低声斥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动。
蔡霖的眼光很快就飘到那些稚气的孩子身上。那些能带进宫里来的都是五岁以上的孩子,虽在家里得过大人教训,得守规矩,可到底还是小,那种装大人的模样特别可爱。蔡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六岁以前那些美好的日子,脸上才渐渐有了一点真心的笑意。
等众臣献礼完毕,欧阳铿端起案上的酒杯,转身正对着太后,恭敬地举了举,笑道:“祝母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愉快地说:“好。”便举起杯子,与他一起喝干了杯中的酒。
欧阳铿等刘福在杯里斟满酒,便端起来对殿下群臣举了举,朗声道:“今天是冬至,众爱卿忙碌了一年,都卒苦了,大家满饮此杯,然后就自便。酒多伤身,大家都节制些,多吃点菜。”
大臣们齐声道:“谢皇上恩典。”饮尽杯中酒后,他们便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太后这时才笑眯眯地看着蔡霜,亲切地道:“文暄,来,坐到哀家身边,咱们娘俩说说话。”
第66章
欧阳铿转头看向太后,脸上的微笑没变,心里却在琢磨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太后满面慈样,笑得如花朵绽放,一层一层的意思包含其中,让人难以辩别。
今天是喜庆的节日,又是太后六十大寿,她想要跟谁说话,皇帝也不可能拦着。他只得回头看了看蔡霖,温柔地说:“你陪母后一会儿吧,朕就在跟前,不会有大碍。”
蔡霜笑着点头,然后起身挪过去,坐到太后身旁。从走进大殿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一句为太后祝寿的吉样话,现在也仍然不主动开口。
刘福指挥着小太监,将蔡霜的茶盏、酒杯和碗筷都拿过来,放到太后面前的几案上。太后笑道:“皇帝,你也别光在上面坐着,下去跟臣工们一起喝喝酒,乐一乐。”
这时,伎乐司排好的歌舞正在陆续献上,大殿里一派欢乐景象,皇帝有些担心蔡霖,但每年这个时候的宫筵都要与臣子联络感情,太后的话并没有错。这是大庭广众,太后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顶多就是言语上冷嘲热讽一番,自己回来后加意抚慰也就是了,想着,他笑了笑,便端起酒杯走下了丹墀。刘福赶紧提起酒壶跟随其后。
太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侍候的宫女站远点,然后才低声说:“蔡大人,如今你可是得偿所愿了?”
蔡霜的声音也很轻,“我要的是申冤报仇,太后觉得我有没有得偿所愿呢?”
“现在跟哀家也是你呀我的了,真是被皇上宠得无法无天了。”太后的声音有些y-in森,脸上却仍带着慈爱的笑容。
蔡霜不为所动,仍然神情平淡,“太后心思缜密,相信从我一出现在宫中,你就一定派人去查我的底细了。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有什么疑问需要我解答的?今儿是好日子,太后花甲之喜,我一个赋闲的五品小吏也送不出竹么大礼,为太后解惑答疑,便权当是我送的寿礼了。”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变了,“看来蔡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说得不错。”蔡霖微微一笑,“十五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这一天。”
太后目光一凝,“那你就为哀家解解惑吧,你打算做什么?”
蔡霜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送进口中嚼着。太后也不急,很耐心地等他吃完。蔡霖喝了口茶,这才淡淡地说:“太后已经知道我母亲是谁了吧?”
“知道。”太后也很冷静,“你母亲是瑞光圣女,外公是瑞国的大祭司,你大舅是德贡圣王,二舅是白王,对吧?”
“对。”蔡霖点头,“那你可知道大祭司是做什么的?”
“无非是主持祭祀、典仪,为皇帝祈福,诸如此类。”
太后一直看着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蔡霖笑了笑,“除了这些,南疆的大祭司代代相传,身体里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养出威力无穷的盅王。”
听到“盅“字,太后的神情变了。
蔡霜不等她问,便愉快地说:“我母亲本是瑞光圣女,我外公所饲蛊王的幼虫就传给了她。这种盅王每一代都只有一只,必须以人为盅,历经十五年才能养成,一旦幼虫成熟,前代盅王便会死亡。当年,我母亲与我父亲一见钟情,执意要嫁进焱国,踉随父亲到江南生活,所以那只幼虫她并没有养。生下我和弟妹后,她更是很少出门,只在家相夫教子,种花养鱼,过着幸福的生活,闲时把南疆的事当故事讲给我听。自从家破之后,我立志报仇,便以自己为人盅,将那只幼虫放进我的身休。那蛊王跟我母亲一样,最喜欢金盏玉盘,因此本来还没到十五年,那天在慈宁宫中却闻到了盛开的花香,于是,它提前成熟了。”说到最后一句,蔡霖的声音变得如同耳语,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欢畅。
太后只觉全身发冷,竭力镇定,看着他问:“你想怎么样?”
蔡霜微笑着说:“太后,这蛊王凶猛无比,只有我能控制住它。现在它在我体内蛰伏,一旦将它放出,可以吃掉整个皇宫的人。如果我是横死而不是寿终正寝,它便会破休而出,并且更加凶猛,那时候,它能吃掉整个京城的人。你要不要试试?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让它去太师府,吃掉王家全家。”
太后面如土色,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你……你不必虚声恫吓,哀家可以下令将你禁锢在密窒里,把所有出口封死,看你的虫子怎么飞出来。”
蔡霖胸有成竹地笑道:“太后太小看我了。你那么恶毒卑鄙,我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我养的这只蛊既然称之为蛊王,那就是可以镇住并指挥天下所有的蛊。我已经放了几只蛊在王家、柳家、白家以及宫内各处。那些盅都喝过我的血,与我休内的盅王息息相通,南疆将之称为子母连心盅,一旦我有什么不测,它们便会失控,暴起伤人,为我报仇。太后,如果你亲眼看到你所有的亲人一个个死得其惨无比,一定会像当年听到蔡家满门被诛一样,很高兴,很放心吧。”
太后活了六十年,这是第一次被人吓住。她仔细打量着蔡霜年轻俊秀的脸,却感觉不出任何异样。她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人体内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种可怕的东西,可她确实不敢赌。南疆是个诡异恐怖的地方,山高林密,连绵不断,当中充满毒物,满是死亡陷阱,有这种匪夷所思的蛊王也不出奇。蔡霜的母族身份奇特,如果他真的养了盅王,那就必须谨慎对待,绝不能让他放出蛊来伤人。她沉默着,想了一会儿,低低地问:“你想要什么?”
“柳城论罪当诛口”蔡霜单刀直入,“必须明正典刑,不得遮遮掩掩,更不许藉故抱延。”
太后皱着眉,仔细思量。
蔡霜又道:“至于太师,我就给皇上和太子一个面子。你下旨,命他自尽谢罪吧。”
太后又惊又怒,“不行,你的心太毒了。”
“哪有你歹毒?“蔡霜笑着靠过去,亲切地说,“太后,我一条贱命,不介意与你全家同归于尽。地府还有我家八十余条冤魂,等那些凶手毙命之对,他们会在奈何桥上恭迎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