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铿的心思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刚才说得对,我现在既想见他,也怕见他。”
就在这时,刘福在殿门外奏报,“皇上,吴大人与瑞国使者求见。”
欧阳铿微微一颤,迫不及待地说:“宣。”
蔡霖退到角落,藏身在暗影里,似乎不想让来人看见。欧阳铿没有注意他,只殷切地看着大门。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吴卫中先进来,然后回头热情地笑着,对外面道:“蔡大人,请。”
接着,一个身穿瑞国礼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修长高挑,目光冷冽,气质高华。看了一眼神情激动的欧阳铿,他没有跪下见礼,而是以南疆礼仪,双手合什,微一躬身,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瑞国使臣蔡绝,参见焱国皇帝。”
第76章
欧阳铿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地叫道:“炫。”
那位南疆使者抬起身来,腰板笔直,冷冷地说:“大焱国皇帝陛下,下国使臣名叫蔡绝。”
欧阳铿心乱如麻,但一线理智尚存,转头看向吴卫中:“传旨御膳房,今晚在乾安宫设宴,欢迎瑞国使臣,让尚膳监用心安排,菜单拟好后拿给朕看。”
“遵旨。”吴卫中转身出殿,赶紧去传旨。
等他离开,欧阳铿温柔地说:“文暄,出来见过你的五叔吧。”
蔡霖从暗影走出来,轻轻地道:“五叔。”
蔡炫转身看向他,眼里晶光闪动,神情很复杂。蔡霖站到他面前,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又叫了一声,“五叔。”
蔡炫冰冷的容颜渐渐融化,抬手缓缓拥住他,有些无奈地说:“文暄,我来带你回家。”
蔡霖倚在叔叔怀里,还没吭声,欧阳铿便在一旁道:“炫,你和文暄都留在这里吧,朕一定会好好待你们的。”
蔡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皇帝陛下想要扣留外邦使臣,意欲何为?”
欧阳铿苦笑,“炫,我不是以皇帝的名义请你留下。你明明是我们焱国人,哪里谈得上‘扣留’二字?”
蔡炫垂下眼帘,没再针对他,只是转眼看着蔡霖,轻声责备,“文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当你外公身边的蛊王突然升天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心情吗?”
蔡霖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半晌才道:“我要为蔡家报仇,这是我的责任。”
“胡说。”蔡炫紧皱双眉,“好好活着才是你的责任,报仇的事应该由我来做。”
“不行。”蔡霖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五叔,你要为蔡家传宗接代,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蔡炫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文暄,你必须跟我回去,你外公正在想办法,一定要把蛊王从你身体里取出来,还要保你平安。”
欧阳铿再也忍不住,关切地问:“炫,文暄身体里的蛊王到底要不要紧?”
他的关怀发自内心,蔡炫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冷,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他撑不了多久的,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北方,我必须带他回南疆。”
欧阳铿默然。蔡炫和蔡霖也各怀心事,没有吭声。大殿里变得很安静,风声隐隐传进来,把温暖的屋子渲染出几分肃杀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铿在心里盘算停当,对他们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南疆。”
蔡霖心里一惊,不禁转头看他。蔡炫也有些意外,随即讥讽地笑道:“皇帝陛下这是要嫁进我们蔡家?”
对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帝王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连不惧生死的蔡霖都有点紧张。他自己不怕死,却害怕蔡炫受伤害。如果他们两人都折在这里,蔡家的前景真的会一片黯淡。蔡炫的孩子还不满十岁,不能没有父亲。
欧阳铿却一点也不恼,只是略带苦涩地笑了笑,“炫,你的嘴还是这么利。”
蔡炫的脸色却更加苍白,眼里满是愧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蔡霖说:“文暄,你今天就收拾收拾,用完晚膳就与我一起回客栈。两天后启程,我们回南疆。”
欧阳铿起身走过去,一手轻轻按住蔡霖的肩,一手试探着握住蔡炫的手,柔声道:“文暄,你先去歇着,让我与你五叔说说话。”
蔡炫一把将他推开,愤怒得眼晴都红了,“你明知道他是我侄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简直禽兽不如。”
欧阳铿不敢反击,病体未愈,也没什么力气,被他推得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站定,他无奈地说:“炫,你……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现在对文暄也不是逢场作戏。你……你恨我,骂我,打我,我都不怪你。可是……世事无常,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我与你仇深似海,怎么说话?”蔡炫气得浑身轻颤,“你敢说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吗?”
“我……”欧阳铿窒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炫,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的错,可我……我那时候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元凶伏法,首恶将诛,你们家的仇应该也算报了吧。”
蔡炫愤恨地盯了他半晌,转头看向蔡霖,“你给他下蛊了吗?”
“没有。”蔡霖无声地叹息,“五叔,当年派人血洗我们家的人不是他,而是太后和柳诚。如今,太后已被废为庶人,鸩酒赐死,葬于野地。柳诚也被押在廷尉衙门,论罪当诛。我养蛊王,确实是存着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心思,可是,在这里待了几个月,我无法对无辜者下手,只能把仇报到这个程度。五叔,你觉得这样行吗?”
蔡炫很意外,特别是听到太后的下场,不禁感到震撼。他沉默了一会儿,把蔡霖紧紧抱住,温和地说:“既然已经报了仇,你就更不能待在这里了。你养成了这代蛊王,已是瑞国的护国圣子,将来要继承大祭司之位。你外公的蛊王已经升天,瑞国失了屏障,你若是不回去,取出蛊王,你自己固然撑不过这个春天,瑞国也会有危险。”
“我明白。”蔡霖回头看着欧阳铿,有些抱歉地说,“我本来答应会陪着你,可是现在,我必须回去,对不起。”
欧阳铿看着眼前很相似的叔侄二人,心里已是下定决心,“我跟你们一起走。炫、文暄,我陪你们回南疆。”
蔡炫皱眉,“南疆道路曲折,气候炎热潮s-hi,北方人很难适应。再说,你是一国皇帝,想要进入别国,先得派使臣递交国书,取得瑞国皇帝的同意,这才能够成行吧?”
“那我就不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你们朋友的身份去。”欧阳铿毫不犹豫地说,“本来皇帝出巡就是大事,累累赘赘的,麻烦得很,没有一、两个月根本走不了。
我会让太子监国,然后悄悄离宫,与你们同行。”
蔡炫却冷笑一声,“当年我与你结交一场,却害死我家满门,现在怎么敢带你去南疆?我怕瑞国因我而亡,那就真是罪大恶极,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
“炫,你……你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欧阳铿除了苦笑,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
蔡炫的心里也乱得厉害,尤其是乾安宫看到蔡霖,更是急怒交加,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再看欧阳铿,仔细端详蔡霖的脸色,随即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客栈,让跟我过来的南疆神医为你诊脉,看看你的身子现在究竟怎么样。”
这是正经事,欧阳铿没有拦阻,立刻传旨,让刘福把马车备好,要与他们一同去客栈。
蔡炫知道蔡霖的身子弱,现在一点风吹Cao动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便没有推辞。
晏九立刻拿来狐裘为蔡霖穿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服侍得周到备至。蔡炫对他的细心很是赞赏,顺手摸出一封银子递过去,“谢谢公公。”
晏九不肯接,躬身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蔡霖接着蔡炫的手,微笑着说:“晏九是我朋友,我们回南疆的时候也带上他吧,还有那两个小公公,初五、腊八,我们都带上。”
蔡炫疼爱地拥住他,“好,你说带谁就带谁。”
欧阳铿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转头看了蔡霖一眼,轻轻笑了笑。
等马车备好,来到宫门外,蔡炫拉着蔡霖就走出去,坐进温暖的车厢。欧阳铿善解人意,并没有坚持与他们坐在一起,而是上了暖轿,跟在马车后面,让他们叔侄俩好说话。
他没上车,蔡炫便放松下来,心疼地搂着蔡霖,责备道:“你这些年骗我说在外面求医问药,想要治好身上的病,却悄悄养蛊,还以自己为人蛊,实在太过份了。如果你有个好歹,让我还怎么有脸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