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炫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过了好半晌才道:“是的。”
“你……有几个孩子了?”欧阳铿其实不想问这个,但又忍不住想要知道。
蔡炫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三子一女。”
欧阳铿长出一口气,苦涩地笑道:“恭喜你们后继有人。”
蔡炫牵了牵嘴角,沉默片刻,才恢复平静,“往事不用再提了,既然杀我全家的幕后主使不是你,虽然与你有关,但你也替我们报了仇,诛杀了正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文暄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尽快带他回去。现下正值年关,你是一国皇帝,肯定不能走的。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后会无期。”
欧阳铿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很难受,却也知道他说的对。现在正要过年,外邦以及藩国、属地都会来朝,他这个皇帝都必须一一按见使团,抚慰友好,震慑敌国,以保国泰民安。他确实不可能离京外出,长久不归。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想起当年一分离便几乎成为永别的情形,又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无论是蔡炫,还是蔡霖,他都想留在身边,至于对他们叔侄俩是什么样的情感,他目前尚未厘清,但这并不重要。他只要知道这两人都是自已心中所爱,那就行了,将来会怎么样,也不过是事在人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会去努力争取,以期得到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感觉好了一些,声音放得很柔和,试探着说:“炫,文暄的身子弱,从这里到南疆,要长途跋涉,间关万里,只怕他会受不住长久的颠簸和劳顿。这里虽然冷,可屋里很温暖。我的乾安宫烧着地龙,又放了很多暖炉,既没烟尘呛到他,又让他不觉得冷。要不,就让文暄在这里休养,你陪着他,然后请南疆的大祭司过来,把蛊王取出,你看好不好?”
蔡炫沉着脸,冷冷地说:“大祭司不能离开瑞国,这是现矩。他是南疆万民的保护神,若是深入敌国,有可能被居心叵测的人暗中谋害,很可能瑞国就是国破家亡,南疆的十万大山会成为一片焦土。文暄虽然是护国圣子,可也不能让大祭司冒这种险。”
欧阳铿轻叹一声,“炫,我会保证大祭司的安全。“很明显,蔡炫不相信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明说,只是坚持道:“我希望明天能完成觐见仪式,然后就带文暄回去,还请皇帝陛下通融。”
欧阳铿有些无奈,“炫,我明天可以见瑞国使团,这没有问题。可是,你先别走,行吗?你们的神医刚才说过,文暄身子里的蛊王并没有苏醒,他再用药镇住,可保无虞。你能不能陪着文暄在这里住一个月,等过完年,我便送你们回南疆去,好吗?”他的声音一直很温柔,不再像当年那样血气方刚。
“陛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蔡炫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文暄是我们家主,我必须护着他尽快回到南疆。早一天取出蛊王,他便早一天脱险,请陛下体谅我的心情,不要让我为难。”
他说得彬彬有礼,欧阳铿却越听越难过,忍不住倾前身去,握住他的手,诚恳地看着他,“炫,别这样。当初我对你……都是真心的,后来我离开你赶回京,也是不想你跟着我回来后受到伤害。我万万没想到,我对你的情意却会酿成大祸,可那绝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想把一切安排好,这才接你过来,与你共度一生。”
蔡炫转头正视着他,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没有把文暄困在身边,我可能会信你的话,可现在……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欧阳铿恳切地握紧他的手,“炫,我不会虚词掩饰,尤其是对你,我会实话实说。
初见文暄,我就觉得他非常像你。后来知道蔡家被灭门,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我就想要照顾他。很快我就发现我对他不是那种对子侄辈的感情,而是类似于当年对你那样的喜爱。但当年我对你除了爱慕外还有欣赏,而对他则是疼惜。我希望尽我所能让他过得快活,这一生能无忧无虑。这样的话,当年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去见你。我那时候……以为你已经没了……斯人已逝,夫复何为?我能为你做的,一是为你们家报仇雪恨,二是替你照顾好文暄。我的心情,你能明白吧?现在上天让我能再见到你,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不能再与你分开。”
他的话情真意切,蔡炫本来对他满心恨意,此时也隐隐有些被打动。他重又垂下眼帘,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自嘲地一笑,淡淡地说:“现在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芶活到今天,无非是为了给蔡家传宗接代,否则更对不起列祖列宗。除此之外,就是保住文暄,让蔡家能够传承下去,希望子孙后代都能够过好日子,再也不要像我这样……”害人害己,为了虚无飘渺的那份情,却害了全家的亲人。”
他边说边用力,想把手抽出去。欧阳铿却不肯放,紧紧攥着他的手,脸上满是温柔,“炫,过去的事我们都别提了吧,活着的人最重要。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们蔡家恢复昔日的荣光。一过完年我就下旨,将蔡氏列为高门大姓,商贾出身也可以入仕,你和文暄都入朝为官。你们本就是我们大焱国的人,虽然瑞国那边是亲戚,但寄人篱下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炫,你和文暄就留下吧,好吗?”
他说得很真诚,蔡炫却不为所动,“寄人篱下也好过在朝中与人勾心斗角。陛下也不必太麻烦,为了我们更改国策,定会为人诟病,我和文暄也会被人指责,将来的日子会很烦。我讨厌那样,也不想让文暄过那种日子。”说到这里,他不想再与欧阳铿讨论下去,便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文暄。”
欧阳铿不忍苦苦相逼,只打定主意使出水磨功夫,总之要将他们留下,于是便放开他的手,与他一起走向正房。
一进卧房,只见欧阳拓坐在床边,正端着药碗,眉开眼笑地喂蔡霖喝药。蔡炫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问:“这位是?”
蔡霖笑道:“五叔,他是太子殿下。”
蔡炫便客气地对欧阳拓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欧阳拓赶紧站起来,赔着笑叫道:“五叔,父皇。”
欧阳铿“嗯”了一声,想了想,没有当面责问他为何跑到这里来。蔡炫听太子叫自己“五叔”,心下更是讶异,困惑地看了欧阳拓一眼,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看向蔡霖,见他虽然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但看上去心情却不错,于是便道:“有劳殿下了,其实应该让下人来喂药,不应该劳动太子殿下大驾。”
“应该的,我应该照顾文暄。”欧阳拓恭敬地说,“五叔叫我拓儿吧,不必那么客气。”
蔡炫更加诧异,不禁转头看向欧阳铿,眼里满是询问。
欧阳铿对这个嫡长子是比较满意的,可这种时候就有点头疼了。欧阳拓对父亲和祖母都很孝顺,在处理政事上也有自己的一套,看似圆滑,却有自己的主见,只是处置手段上比较婉转,反而滴水不漏,这份年轻人很少见的缜密谨慎让那些大臣们都很赞赏,也很服气。也正因为此,他能在欧阳铿将蔡霖移往乾安宫后仍然冷静如常,没有失控,并且能审时度势,在不激怒皇帝或者皇帝不便发火的情况下想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对蔡霖的感情,欧阳铿很清楚,但却不可能让他如愿以偿。当初他将蔡霖抢到身边,与他共同生活,宠他、爱他、关心他、照顾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他很像蔡炫,可这么几个月下来,蔡霖的魅力渐渐散发出来,让他被深深的吸引。即使他始终没有忘情,而现在蔡炫也已经出现,他也仍然放不开蔡霖,无法看到欧阳拓与他在一起。
欧阳拓喂蔡霖喝完最后两口药,放碗放到腊八捧着的托盘上,然后很正式地对欧阳铿说:“父皇,我们派往瑞国的使团还未出发,儿臣想做正使,带使团与文暄和五叔……不,和蔡正使一起去瑞国,请父皇恩准。”
欧阳铿的脸y-in沉下来,“此事稍后再议,现在不说这些。时辰差不多了,今晚宫中设宴,款待瑞国使臣,你去找吴卫中,让他安排一下,明天瑞国使臣正式觐见。
你们议完事就不用过来了,朕要与蔡大人好好聊聊。”
“是,儿臣这就去。”欧阳拓抱拳领旨,回头对蔡霖笑了笑,“文暄,你今天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蔡霖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有蔡炫在这里,让他放松了很多。
再也不是孤军奄战,再也不用独自思量,可以全心依赖一个人,听凭他来决定自己的生死,为自己规划未来,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还能活多久,他根本不在乎,还能再见到蔡炫,他感觉很满足。
第79章
蔡炫并没有听从欧阳铿的建议,到皇宫赴宴,而是执意要在自己下榻的客栈里吃饭。欧阳铿马上传旨,让刘福回宫,把御膳房准备好的菜肴都搬到这边来。因为有些菜讲究的是火候,放得太久就变味了,所以他们最后征用了一品楼的厨房,先为皇帝准备好膳食,这才让出来,准许他们的厨师为客人烹制菜肴。
下面的人怎么去办,欧阳铿没有过问,蔡炫也不理会。看着一道道精致的汤菜、点心流水价送上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场面却有些冷,只有蔡霖笑着说:“五叔,我一看到你,胃口都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