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这声响人人听见,所以早朝也不再是早朝。
空荡荡的大殿,臣不再臣,君也不再是君。
已经三日不眠不休的韩焉红了一双眼,只好将龙椅拍了又拍:“周怀靖明明在我手里,老二那里又哪来的皇帝,哪来的圣上亲自犒赏三军!”
一旁跟着的还是昔日管家,到这刻还是一如既往低头:“据说那假皇帝不曾露面,只是隔着纱帐发话,但是军内有曾上过大殿的将士,听那声音,还真是……”
“真是!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楚陌不成!”
管家噤声。
大殿内秋日半斜,过得许久,才有太监急匆匆来报,惶恐着打破寂静。
“启禀圣上,攻城号已经吹响,他们……开始攻城了!”
厮杀三日,城破,秋日染血,落地一片鲜红。
韩焉领兵退至皇城。
皇家朱门高逾十丈,但却关不住门外潮水一般杀来的将士。
外城,内城,韬光殿,纳储阁……一层又一层防线被破,韩焉听到那厮杀声越来越近,转瞬就已到眼前。
自家将士杀到只剩三人,而身周敌人如麻,一圈又一圈叠着,是如何也数不清数不尽。
到这时这刻,他只能握紧手里寒枪。
隔着一层又一层人墙,他隐约看见了韩朗。
韩二式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能看见那里面的讥诮。
几乎是不自觉的,他已将枪举起,右手衣袖鼓荡,所有真气都积聚在了掌心。
是时候了断了,这三十余年恨多爱少兄弟之情!
韩焉那杆长枪被他单手甩脱,穿破人墙呼啸着来到跟前时,韩朗甚至还没曾看清它是如何出手。
做人兄弟三十余年,这是第一次,他真正见识到了韩大的实力。
十丈之内,他韩焉要取人- xing -命,那是千军万马也阻之不得。
韩朗苦笑,根本无力抵抗,只好眼睁睁看那枪尖直奔面门而来。
锐气撕破长风,一寸开外还直指他眉心,等真到了眼前,也是擦着头顶,在他发际划下深深一道血痕,最终“夺”一声刺进红墙。
远处人潮涌动,他依稀看见韩焉举起了双手,声音穿透人墙,无比清晰:“我束手就擒,但要韩朗亲自绑我。”的b05
流云闻言连忙错身,上前一步挡在韩朗身前。
韩朗冷笑,将额头一簇鲜血挑了,搁在唇间,这才将手搭上流云肩头,道:“你让开。他并不想杀我,我十岁时就百步穿杨的大哥,如果真的有心,就绝不会失了一丝一毫准头。”
皇宫内外掘地三尺,却仍然没有周怀靖和楚陌的踪迹。
韩朗只好下到天牢,去拜会韩焉。
牢房里光线昏暗,服了软骨散的韩焉只好斜靠在墙头。
韩朗走近,命人架起了一座红泥小炉,在上头不紧不慢地温酒。
酒香慢慢四散,韩焉也慢慢直腰,看着韩朗,眯眼:“不过仲秋你就要温酒来喝,怎么,肠胃差到如此地步了么?”
韩朗不答,只是低头,等那酒半开了才倒一杯,送到韩焉手间:“我记得肠胃不好的是你,从小就总害胃疼。”
说完又自斟一杯,举高:“你是我大哥,小时候待我亲善,这点我没忘记。但你也该知道,这一次,我再不会饶你。”
“我知道。”的31
“如果你告诉我怀靖下落,我便赐你荣光一死,死后进我韩家陵园,还做韩家子孙。”
“如果我不呢?”
“不说你也要死,不过死法不同,死后赤身裸体,鞭尸三日,供全城人取乐。”
韩焉沉默,一口将杯酒饮尽。
“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缺粮短草,到底是如何赢的我?”停顿片刻之后他又道。
韩朗前倾,替他将酒满上:“其实论武功文采,你都在我之上。至于谋略,你我也最多不相上下,可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都能赢你?”
“为什么?”
“因为我风流。”韩朗笑,干脆就地半卧,一双长腿伸直:“跟你的人敬你怕你,随时可能背叛。可跟我的人却是爱我恨我,这一辈子都脱不了我掌心。”
“你指潘克?他……”
“我指莫折。”
“莫折?”
“是,莫折。”韩朗慢慢眯眼:“你可知道我和他是如何相识?可知道他生- xing -荒唐,和我是如何地臭味相投?”
“那流年呢,你抢他儿子。这也是做给外人瞧的戏?”
“没有这出戏,你会信他有可能判我?”
“尚香院里,他严词拒绝帮你,也是特特做给我看的一出戏?”
“没有这出戏,你怎会留他在京城,将林落音送上门来,夹在潘克和他中间?”
“那前日莫折领兵领粮前去援军,最后全军覆没,这也是出戏?”
“没有这出戏,我粮草何来?又怎能引得那勾搭月氏的女干细蠢蠢欲动?”
韩焉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了许久。
韩朗仰头,也一口将杯酒饮尽,起来又提那酒壶,超韩焉一举:“怎么不喝,朝里有女干细,你很讶异么,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不想知道。”隔许久韩焉才回话:“这个已经不重要。以你今日胆略智谋,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那就干了这杯。”韩朗将杯高举:“你既然输的心服口服,就告诉我怀靖和楚陌下落,咱们兄弟好聚好散。”
韩焉应声举杯,然而动作却是极缓,仿佛这一杯水酒有千斤之重。
“你去找我府里书房,房里有个秘阁,里面有我特制的响箭。将这响箭放了,我的人自然就会放人。”最终他还是开口,将酒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黑漆漆不见半点光线的房间,连风也透不进来一丝。
小皇帝和楚陌促膝而坐,晨昏颠倒,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几天几夜。
就在绝望达到顶峰的时候门吱呀一响,秋风裹着斜阳,豁然间就全涌进了房来。
不是送饭时候开的那个小口,这一次是门户大开全开。
两人连忙立起。
楚陌欢呼:“国公果然守诺,想必现在局势已定,来还我自由了!”
小皇帝则是怔怔,还未开口已经滴了泪,只是喃喃:“韩朗韩朗,你终于……终于还是没有弃我!”
天牢,韩朗亲手端来毒酒。
韩焉蹒跚着起身,走到一步开外抬头,问:“响箭你放了?”
“放了,现在我在等消息,只要一有他们的消息,你立刻可以快活一死。”
“不会有消息了。”
“你说什么?”
“我说不会有消息了。”屋里韩焉突然高声,长发后扬,一把捉住韩朗手腕,内力浪潮般往他身体涌来。
“永远不会再有消息,那只响箭,就是灭口的信号。”他道,嗓音邪魅,然而声线却是越来越低。
只不过片刻功夫,他已将毕生内力逆流,全部渡给了韩朗。
韩朗双手失控,那一杯鸩酒落地,立刻在地面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花。
有那么一瞬,韩朗不能理解眼下状况。
按照他对韩焉的理解,死后尸身示众,不能下葬韩家陵园,这绝对是个有用有力的威胁。
一向以韩家家长自居,并将自己当神的韩焉,当然会在意死后荣光。
而且按照韩焉为人,那句话也绝对不是玩笑。
他说人死了,那就是决计没有活路。
死了。
怀靖死了,那这天下怎么办。
楚陌死了,那华容怎么办!
一瞬不解之后就是狂浪一般的怒意,他将右臂抬起,五指张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韩焉顶上了后墙,将他颈骨卡得咯咯作响,一边咬牙切齿字字着力:“你当我不忍还是不敢,不会把你裸身曝尸吗?!”
刚刚输完内力的韩焉气息微弱,但仍睥睨着他,语气刚硬:“周怀靖本来该死,自始至终,我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