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和琳再次见到大哥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就在那日后,和珅在检查太后寿典花灯时,被忽然倒下的巨灯砸中,当场昏迷,皇上几乎将整个御药房搬到了和府。
皇上的本意是让他在宫内修养,谁知和珅却是不肯,执意回家,皇上拗不过他,只好放他回去。
“你究竟还想让朕怎么样!”
虽然是便服出访,皇上亲临还是叫和府老小全体回避。
“……”
和珅却是一句不说,完全不似以往样子。那额上厚厚包布,几乎将他本来娇小脸庞遮去大半,而更让人于心不忍的是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
弘历叹出口气,在床边坐下,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和珅没有反抗,却也没有更多反应。
“想什么就说出来吧。”一时间无法适应和珅转变,弘历不由有些焦躁。
“……皇上。”沉默,就在弘历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和珅微弱的声音唐突响起,叫他一阵欣喜,赶忙作正颜色来听。
“奴才一直是明白自己身份地位的,亦清楚何为该说该做何为不可说不可做,自认为还是很清醒的……可是,皇上,虽然知道,但奴才似乎要逾越了。”
听他的话,弘历龙眉微蹙,有些不解。因而并未做声,只等他下文。
“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万物都是皇上的,皇上要奴才,奴才不敢拒绝。”那绝色容颜抬起,平日里娇媚无限一双凤目此时却是清冷无比,“奴才待候皇上,皇上给奴才想要的——本该是如此,奴才一直以来也未觉着不妥,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奴才却觉得不对了。”
弘历从未见过他这般表情,心中虽对他所言有些怒气,到底压将下去。
弘历这般心思都在脸上,和珅哪有看不出来的,换作平日里早不敢说下去,此时却像是铁了心般——
“皇上并未给奴才真正想要的。”
说出的话虽轻,却是字字坚定,没有丝毫惧意,倒叫弘历忘了生气,心生意外来。
“那你倒说说,你想要什么——除了朕的大清江山,朕还有什么没有给你的!”
那话音才落,却见本来惨淡的面孔忽而现出一丝娇艳无比的笑容,当真如破晓那一丝光亮,竟叫时常见他的弘历也不禁地失神起来。
“皇上,您确实给了奴才许多,也是奴才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然而奴才却不知足。”
“奴才还想要皇上的一颗心。”
弘历未料他会说出这般话来,不由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奴才也只是随口说说,皇上请不要当真吧。”看弘历反应,和珅又再笑笑,倒是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弘历再看他一会,看不出有何异常。虽然心中疑惑,到底归结为受到惊吓意识混乱,决定不予细想。
这样考量过,再看他时,又心疼他额上的伤,便抬手轻轻抚去。
和珅没有开口,只是闭上眼睛,一如往常的顺从。其实上次和珅说要回家确实触怒了弘历,而后气头过去,又便碍于面子不去找他。直到听闻他受伤,一时便忘了这些亲自赶来。
这举动就连弘历自己也感到惊讶。
……
那比记忆中更为生动的桃色眼睑,挺拔小巧玉鼻,在伤布下更为楚楚动人。弘历禁不住地用手指抬起那玉白俏脸,和珅却是受了一惊般,瞬时睁开那对明眸,却见弘历微微一笑:
“放心吧,朕答应过你,就不会为难你的。”
听皇上这样说,那双圆睁的凤目松了口气般半垂下去,又是不一般风情。弘历经受不住,到底是吻向他朱唇。吻着便倒向身后床塌,待到弘历察觉和珅抵抗时,身下人儿已经是衣衫不整气喘不已,那红潮满面模样,几乎叫弘历再次失控。
“皇上!”和珅急急叫着,弘历叹口气,转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朕这就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弘历离去背影,和珅心中无比复杂,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这里是和府,至少在这里皇上不会对他怎样。这是他与皇上说好的。初时是为了冯氏留的底线,如今却成了他逃避借口!
之前在皇上面前所说,是他此时真心所想。虽然知道不可,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对皇上动了真情,因此才会天真如少女般以为皇上所说都是真话,直至那日被当作玩偶般戏弄,这才猛然醒悟。
因此才会如此愤怒,说出明知会触怒龙颜的话来。
——罢了!皇上与他本就如买卖般关系,只不过是他无从拒绝亦无所谓拒绝的买卖。
会动情的一方,才是傻子。
如此这般过去半月,眼见的离太后寿辰越来越近,和珅的伤也好去大半,除去伤布,那伤口只剩些浅浅粉色——能好得如此之快,不能不归功于皇上对御医的施压以及御药房那一堆集天下的名药。
皇上几乎日日前来,倒好像和府成他别宫一般,因此和琳也不敢造次。好容易等到一日皇上有事,终于见到兄长。
和珅见他却仍是一脸铁色,完全不似以往般关怀。和琳看在眼里,心中一片酸楚:
“大哥,听说你受了伤,今日才来探望,是我的错——大哥,你的伤怎样了?”
“……我只是皇上玩偶,好与不好还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和珅看到他就忍不住一肚子气,竟是将在弘历那里受的委屈都撒在他身上了。
“大哥,你别这样,那天我是一时急不择言——大哥对我一直很宽容,从小到大从不跟我计较,这次不能也原谅我一时不觉说错的话吗……”
和琳知道这次是捅到了大哥伤口上,当时话才出口已经是后悔,然而怎样后悔也是无法收回了。
看和珅仍不开口,和琳又再说到:“我一直都清楚大哥是为了全家才这样委屈,会说那些话是我混帐,我也明白大哥对我期望很高,所以才会如此气愤——是我对不起大哥。”
和琳还想说话,却被和珅一抬手打断:“好了,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好。你既已成家立业,也不用我再- cao -心,你爱怎样我是再不会管了。”
“大哥……”和琳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和珅挡住。
“……那好吧,大哥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直至和琳走出屋门,和珅都未抬头看他,只是一直呆坐,连姿势都未变过。而冯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情况。
“珅哥,”看到是冯氏,和珅的神情才稍缓下来,“刚才我看见琳弟出去,一脸沮丧样子。”
才缓的脸色听到说和琳便又- yin -了下去:“让他去吧,今后他的事我不想再管!”
“珅哥!”
冯氏叹口气,面对他坐下,握住丈夫双手:“我知道你生气,但和家就你兄弟二人,除了你他便没有亲人,如今你这样,叫他怎么办?”
到底是冯氏知道他,只这一句便戳到和珅心里,只是面上仍旧满脸冷漠。
“你疼他,他怎会不知,他从小便以你这大哥为榜样,崇敬得很。现在你一句话就不再理他,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呢!弟媳和孩子也一直呆在这里不肯回去,你让他满肚子话跟谁说去?”
“——你这是逼着他去找那福康安哪!”
听到这句,和珅秀眉一挑,抬起眼来。
“那孩子从小便跟你相依为命,他什么- xing -格你这做大哥的不了解?”
冯氏见他动摇,便再接着说到:“他自小最怕就是一个人!我初到你家时他尚小,你不在家他就粘着我——别看他朋友多,却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