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和珅不由半眯起那双凤目,“我和珅针对的人还少么?朝中人有几个看我顺眼的,只不过没本事拉我后腿罢了——现在对我还有危胁的,一个是阿桂,一个就是这福康安。”
“他们两人都是战功显赫,偏皇上最爱的就是战功,当我与他们起了矛盾时,无论我说些什么,皇上都是护着他们的!”
弘历本来是好大喜功之人,对于能为他扩展大清版图之人自然是特别偏护几分,却不料几次下来竟叫和珅吃了醋!这下可好,本来已经不合的几人更是形同水火——只是那和珅本是演戏惯了的人,面上看来倒是瞧不出几分,叫那几个对头松懈了警惕,才能如此轻易地让他捉住了痛处。
这事情,和琳是答应,自己心里难受;不答应,大哥气不能消——而且听他语气是奏定了福康安的,若他不应,自然会去找别人,怎样也逃脱不掉!
只是要他自己去奏……
“我并不欲再为难你的,你要是不想,就当没有听过这事——就算你提前去通报了福康安,你也还是和家血脉,我不能也不会把你怎样……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了。”
话虽如此说,和珅却明白,这样一来和琳便绝不会拒绝自己。
正如冯氏所说一样,和琳到底是把大哥放在最前;而他这大哥,会如此仇视福康安,只怕也与“和琳会被抢走”这样想法脱不掉干系。
十八
九连环
(十八)
皇上接到和琳奏则正是南巡回来不久,当下龙颜大怒。叫吏部去查,回报说是确有其事,想让和珅去办,又想到二人本是有些不合,遂又换了阿桂。
“朕不叫和珅查,是为了避嫌,也是相信你做事一向公正,绝没有丝毫包庇之意。”
如此特意跟阿桂吩咐过,便叫他退去了。阿桂才走,又传令急召和珅。和珅本与皇上请了五日假在家,此时仅仅第三日,接到公公传旨便只好换了装随着入宫。
“……枉朕以为福康安是难得人才!打仗许是有几分功劳,不料朕前脚才离开几日,他就跟朕的百姓过不去了!”
简单说过事情,弘历却不知和珅正是早就清楚:“因上奏的是和琳,朕便没有把案子交给你,叫了阿桂办的——这事情已经是查实了,如果阿桂办不好,朕一样唯他是问。”
说这话时,弘历盯着和珅俏丽容颜,却是在观察他神色。
总说和珅从小便已懂得察言观色,窥视别人内心,十分猜不中也能猜到九分,其实这本事弘历本人也并不差。
或者应该说在这方面也许他才是最强。
和珅底下做着什么弘历是清楚的,然而他不会也不可能去办和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和珅于他都是不可或缺——甚至于那高超的非正当敛财手段。
然而他也不能放任和珅,于是便巧妙地- cao -纵着和珅阿桂等人,形成微妙平衡局势——水至清则鱼不存,这道理他了解得十分透彻。
表面上他宠和珅宠得没有边际,也为他处罚过包括阿桂在内许多重臣,然而到底什么是限度弘历心中却是清明。无关痛痒之人可以任和珅处置玩弄,阿桂等几人每次都只轻拍屁股作作样子,只为了和珅消气的。
这些和珅当然明白,他也是在弘历底线之内用尽心机让自己处于最有利地位。
而那一份真真实实存在的感情,便夹在两人这些复杂之中,畸形地继续。
弘历重感情,这事人人皆知,但身为帝王他可以为江山扔下所有情感;和珅重感情,这事少有人知,可更鲜有人知的是他将情感放得比什么都重。
从小缺乏关爱叫他对于这样东西更加渴求,只是他看透了别人却看不透自己,或者说他不愿意去看透自己。
他不断暗示自己,想要的只是那些金灿灿的物品,只是可以随意别人安危的一人之下地位,活着只为这些。然而他将这些都拿到手时,金银每重一分,官阶每升一级,那种不能抑制的空虚也愈加强烈一分。
冯氏的温柔,和琳的尊从,丰绅殷德的敬爱,这些都远远不够——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伸出手不断地收集钱财,心中的空缺只是越大;心中空缺越大,他就更变本加厉地收集……如此不断循环,完全迷失自我。
从他真的对弘历动了感情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
那阿桂虽不能像那二人心思细密,但心中却清楚这事情是和珅一手导演。本来他便站在福康安这边,此时当然无法不有所偏摊。
世人心中都清楚,谁才是朝中“正”之一方。和珅所为,正是君子所不为,加之他风头太盛,升迁如此之快,就算真有些本事,会引起众臣不满也是常情。因此阿桂会从初时的力举到现在的划清界线甚至于打压作对,都是情理之中。
不几日阿桂已经上奏了案情,上书李天培为福康安动用朝船致使运河阻塞乃是事实,但由于当时福康安身在安南战场,并不知情,因此此事应该说与福康安无关。另外还有许多委婉为福康安求情之话。
阿桂呈上奏则,便低头在旁等待。偶尔偷偷向上望去,却是皇上龙颜愈见的不好,当下心惊不已,因而忽然点到他名字时,竟是吓了一跳。
“朕叫你去办,事前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是要你公正办案。如今事实俱在你倒是一味帮着福康安——你是不是打算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跟朕跟百姓作对了!”
阿桂心中更是惴惴,但仍是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此事福康安确不知情,加之他安南战功显赫,微臣以为,不用治得太过……”
“又是战功!”
不料他话只一半,便被弘历厉声打断:“朕一直看重你们的战功,诸多小事都不予计较,常常考虑朕的江山都要倚重你们,便总是容让你们——可是你们自己看看,这就是朕容忍出来的结果!”
话声才落,阿桂的奏则竟被弘历用力掷于地面,那啪地一声响,惊出阿桂一身冷汗。
“朕今日就要给你们敲个警钟,传旨下去,李天培革职充军伊黎,福康安因安南战功从宽,罚俸十年。谁若求情等同处置!”
丢下这句话,弘历再不看那阿桂,起身退朝。
……
虽身为当事之人,福康安对于这事情却并没有该有之觉悟,才一散朝便紧跟着刚才一直偷偷留意的身影而去。
和琳从升朝起就一直心神恍惚,而之前上奏弹劾是他,又不得不应皇上话。皇上问一句,他便机械答一句,意外阿桂等人并没有为难于他,到底是还算顺利撑过散朝。此时只觉头昏眼花,连站立都甚为困难,便沿着宫墙向外缓缓行出,路上有打招呼的,也只是稍一点头。
正走着,却有人从身后捉他的手,回头一看,不由得立时挣出——福康安哪里容他反抗,很快便抓了他双手压在墙边:
“放开我!我不是说过不想再见你!”
“别激动,你想把宫里侍卫全招来吗!”福康安压住他的挣扎,用眼神制止他喊叫。
“不想把别人招来就放开我!”
“那你就叫好了,我才不怕被别人看见!”
没有料到福康安会这样说,和琳将脸往边上一转,眼神只落在地面:“放开我,大哥还没有出来,我不想被他看见。”
见他不再挣扎,福康安慢慢松开手,将那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细看的面庞转向自己:“不用担心,他已经被皇上召走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福大人。”
到底是亲兄弟,不光是面容与和珅几分相似,情绪控制也是如出一辙——只一瞬功夫他眼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慌乱,刹那之间竟是冷得叫福康安心里一颤。
“你欠我一个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