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 作者:雪落无痕【完结】(57)

2019-05-14  作者|标签:雪落无痕 布衣生活

几只小雀在院中乱跳,圆肥的身子不几下便在光洁雪面蹬出大大小小三叉的爪印来。叫得欢时,转动下脖子,那圆亮的眼睛便盯着某个方向,深思一般——却又绝不是深思,只是一会儿,便又叫上几声,蹦跳着别处去了。

“——啊!”

一声惊叫破窗而出,轰地一下,几只鸟散去了,却又不肯飞远,躲在墙边枯枝上,歪着头看。

那屋子里面,春光无限。

弘历是今晨才知道和珅好了。

以往和珅在初雪后请假都是惯例,朝中人都知道他会腿疼,每当此时弘历也是格外心疼他;然而这次却不同,听到和珅请假,弘历几乎想要设宴欢庆——早朝才一结束,他也不顾其他,急急就赶到和珅处了。

和珅并不在家,病发时正在宫中,皇上随后即到,因而就不曾回去。

弘历进屋时,抬眼便见了床上秀眉紧蹙,双眸含泪的美人——许久未见他这样表情,当真是开心不已。

“怎么,你能觉着疼了?”

挥手退了他人,弘历三步并成两步迈到床边坐下。而那紧缩着小脸的人儿却似耐不住这久不经历的疼痛般,本来只是含着泪,听到他这一问,所有委屈都倾出来,顿时粉颊便划出两道清痕来。

“皇上……”

“好了好了,朕知道,来,让朕看看。”弘历柔声劝着,语气里却颇有几分忍不住的愉悦。嘴里说着同时,一手已掀开了被子,谁知道那被下竟是没有遮掩,一双玉腿就这样显在他眼前!

“啊……皇上!”

被子一掀,冷气便直接袭入那薄得透明般的肌肤里,和珅不由惊叫,才想将腿缩起,已被弘历捉住了脚环——

楚楚可怜的眼神,微微颤抖的身躯;艳唇已被他贝齿咬肿,睫毛上闪耀着泪光点点;连呼吸,都像带着诱惑的香甜——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害怕,还是欣喜?是真情,还是假意?

似乎再也辨别不清。

似乎再也没有区分的理由。

就算心已经不需要了,身体还在一起。伸出手,就可以抓到。

紧紧纠缠的身体,身下的人儿似乎比从前更为忘情而投入——毫不掩饰的妖冶,不顾羞耻的大声呻吟,没见过这样的他,却可以挑起每一个看见人的所有欲望!

……

曾经怀抱过一丝幻想,终于只是奢望。

再也……

当空气中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当冰冷的感觉再一次侵袭了身体。

脑中很空白,心里未曾有过的平静。跟所有迷惘道别,因为答案只有一个,他早就明白,只是不肯承认。

收拾过身上痕迹,推开想以皇上之名阻他的护卫,又是那样笑容满满地,和大人起轿。

……

“干爹,这是你要的书。”

少妇白藕般的手臂从朱帐中探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拿起床边矮柜上几本册子,又再缩了回去。

只是唇角一勾,她已失了魂——这样颜色,将全天地美好事物加起来,只怕也要为之黯然。

“难为苏凌阿有心了。”

“……干爹,”少妇稍稍挪动身体,完全贴在他怀里,“这书我看了,写得不错,然而只是些情情爱爱,看不出什么上心的。”

“有什么可以上我家纳兰的心的?”狭长凤目一眨,仍是一弯笑意。

“……纳兰只愿干爹少去豆蔻卿怜那边,再少找几个姐妹回来,也不要去找那些戏子就成!”

“想不到纳兰醋劲这样大呢!”他大笑出来,然而少妇却是神情一黯。

“为什么,你不回他身边?”

“什么?”他问。不知道是真没听见,或者?

“没有。”少妇摇摇头,“只是好奇干爹你为何非要这书不可,这不是禁书吗?”

“……”他忽然沉默,“只为了上面一句话而已。”

说罢,再不给少妇开口机会,红帐之中,很快已是娇喘不断。那被遗忘在枕边的书面上,苍劲的笔法入纸三分,却只有三个字。

——石头记。

嘉庆元年,七月初七,和珅两岁的小儿子病重不治。正当他悲痛之时,他的结发之妻冯氏因禁不住这噩耗,终于撑不住久病的身体,撒手人寰。

双重打击几乎完全将他毁灭,然而,未等他从悲哀中喘息,嘉庆三年初二,乾隆驾崩。

初三,嘉庆命捕和珅,初八日,赐死。

“和兄,以你的聪明,为何不曾为自己留下后路?”

“后路?从踏入官场那一天,便再没了后路。”仍然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醉人。

“我所庆兴的,就只有霁雯比我早走了一步,不至于受苦;而丰绅殷德,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不曾受过官场一丝污染——有公主在,我也不担心他。”

“……你,早就料到了?”

“弘历,”迟疑只有一瞬,他没有改变称呼,“呼吸停止的时候,也就是这个身体死亡的时刻。”

“他不能放我的,他的自大和自私都不充许——或者有爱,跟那些比起来,却只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而我……”

隔着栅拦,福长安静静地看着,看着晶莹的水痕滑落,打破僵在那绝世容颜上的笑容。

“我也再没有存活的理由。”

……

嘉庆颁了他罪状无数,每一条都足以死千百次;而他自己,却连一个存活的理由也找不到——无论是珍爱的,还是痛恨的,全部都已消失——剩下的,或者只是手中的白练而已。

或者,只有死而已。

人生,如果就是九连环,聪颖的人便不会身陷其中。

纵然解了千百环,终于还是出不了局,终于还是脱不掉这情之一字,爱之一环——不是无法解,只是自己抓住套在脖上,如何可解?

福长安靠在狱墙边,眼睛直直望着那悬在半空的人影——最后,他仍然是近在身边,也仍然是伸手不及。

——下一次,我只愿再不会遇见你。

那么美妙的嗓子,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连最后一句,都是他的,都不肯送给就在面前的自己。然而——

“下一次,我只愿还能伴你一生……至死。”

……

收拾过倾倒于地面的空杯,小太监轻手合上福长安的双眼,一行人匆匆离去回报。而听着小太监的报告,嘉庆帝亦只有深深叹息。

他记得,他怎么忘得了,第一次在御花园中看见那天仙一般的人,如何看呆了的自己,如何狼狈地躲在假山后;他也记得,他怎么忘得了,皇额娘如何狠毒地咒骂着那个人,如何的每日以泪洗面;他更记得,他又怎么忘得了,皇阿玛临终之时,如何用力地抓着自己肩膀,张大了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那眼神,他懂。

——你本是忠良之后,只不过受了他骗,如果你愿改过跟随朕,朕绝不会为难你。

——那么,皇上,请您赐臣一杯毒酒吧。

忽然想起那日狩猎时,福长安毫不犹豫的回答。

心里猛然冒出一股怒意,用力转过身一背手:“传朕旨意,立即抄查和珅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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