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他就开口:「傅大哥,这麽晚怎麽还不睡?」
傅向珀一脸紧张和惊魂未定,没料到半夜会有人敲门。
「没、没有,有些公事没处理完。」他乾笑道。
说谎。
从空隙间看见桌上的纸张墨砚。
「反正我也睡不著,我来帮你磨墨吧。」说完便硬是闯入,想看看傅向珀这麽紧张是在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熤飞,不用……」
傅向珀一时拉不住,困窘地看见刘熤飞拿起他桌上未乾的画纸。
「你在画画?」刘熤飞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他半夜不睡是在作画。
「这、这是我一点兴趣。」他赶紧抢回来。
不过刘熤飞早就看到,那一坨东西、一撇黑,大概是花跟鸟吧……
见他慌张得乱七八糟,刘熤飞不禁觉得好笑。
「画得不错呀,你半夜不睡都在画这些?」
「……」傅向珀看著他,确认他话中没有嘲笑才回答:「也、也不是,我空閒时就会画一点,这、这个还没有画完,不能给别人看到……」
闻言刘熤飞不悦。
「我又不是别人,以後你要画就叫我一声,马上来帮你磨墨。」刘熤飞发下豪语,说完觉得自己还真有点蠢,不过看到傅向珀为他这句话眼底浮现的欣喜,就觉得陪陪他也没什麽关系。
「你快画,画完快睡,明天你还要早起可别忘了。」说完硬压他坐下来,一边盯著他一边磨墨。
笨,半夜不睡竟然在画画,还不如少去商行白忙,把时间空下来做点喜欢的事。
傅向珀手里拿著笔,身边人目光灼灼。
「怎麽不画?」
「……有人看我画不下去。」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喜好。
「那是你还不习惯,我会一直看著你,看久你就习惯了。」手里的墨大力地磨。
「我会一直看著你。」
说者无意,傅向珀却为这麽一句话心颤,胸口一点一点温热,满满的。
这样好像也不错,像感情极好的兄弟或朋友一样,一直一直跟熤飞在一起,一直一直有熤飞的陪伴。
想到这里,不禁感谢熤飞来到他的身边,让他感受到何谓真心的情谊。
「谢谢你。」他脱口而出,让刘熤飞一愣。
「你又谢我?自己人谢什麽呢?」他根本搞不懂傅向珀在谢他什麽,像个傻瓜一样。
傅向珀点点头。
刘熤飞虽不懂傅向珀在想什麽,至少知道现在气氛好得不得了,尤其得知他喜好画画,此时不开口探问还等何时。
「傅大哥,你这麽喜欢画画,有没有想过专攻这一方面,说不定能闯出名声来呢?」
「不不,我没有想过,我没有这麽厉害,怎麽可能闯出什麽。」他是真的没想过,画画只是一点兴趣,也是他放松的方式,他总是能从作画中得到平静与抒发,是他生活中最愉快的事情。
想想自己没什麽拿手的事,他也不希望熤飞对他看轻,於是又开口:「不过画坊的老板说我画的不错,啊,不过这只是兴趣而已。」他既不想被看轻,又怕熤飞觉得他自大,所以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说才好。
画坊老板说的话有待商榷,事实上刘熤飞根本不关心傅向珀的画得到怎样的评论。
「我看你平常这麽辛苦,为了家业老是忙进忙出,连画画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会的,当然是家里的事业重要,怎麽能把兴趣看得比事业重呢?」提到家业,他不自觉紧绷起来。
这傅向珀答得还真坚决。
「……你不觉得很累吗?你真的觉得开心吗?」他一点一点诱问。
累?他不觉得累,他觉得这样很好,他要更努力、更努力,这样才会越做越好、越做越好……
开心,他没想过开不开心,他做得好,大家才会看著他,这样自己当然就会开心……
「你没想过要放手吗?」
放手?
刹那间人们对他的嘲笑与不认同,那些閒言閒语都浮现在耳边……
傅向珀倏然站起身。
「别说了!我不可能放手!」他大喊,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温热的触感碰上他的手。
「傅大哥,你怎麽了?」啧,太快了吗?
傅向珀凝视他,慢慢地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吓到你了。」傅向珀抚额,神情困窘又懊恼。
熤飞只是关心他,自己竟然对他吼。
「没关系,你可能是累了,今天还是早点睡吧。」
刘熤飞推他到床边。他没想到傅向珀会这麽激动。
「熤飞,不好意思。」傅向珀神情低落,满是歉意,那模样有些可怜兮兮的,让刘熤飞心里为此动摇。
「……你明天下午有什麽计画?」他问。
「嗯?……我要去巡视商家……」傅向珀褪去外衫,被压倒在床上,而後被子就盖上来,顿时温暖起来。
「别去了,休息一个下午没关系。」
「我不累……」
「就当陪陪我,我们去逛市集好不好?」刘熤飞对他露出笑容。
温柔得……让他有些心醉。
「好。」他不禁答应。
烛火吹熄,熤飞退出房间。
门扉阖上喀的一声……在夜里显得清脆,也敲响在傅向珀心中。
明白熤飞是想让他放松,熤飞的贴心、熤飞的关怀、熤飞对他的好……
心里满满的,快要满溢,那种情绪很陌生,他不太懂……可是那非常、非常的美好……
隔日下午,傅家的轿子停在市集附近,刘熤飞拉著傅向珀往市集走。
刘熤飞前阵子无所事事,几乎把乐笙逛了个遍,尤其常常来热闹的市集,不敢说一定比傅向珀这个当地人还要熟,不过至少也有八成了解。
他拉著傅向珀四处逛,吃零嘴、看杂耍、买些有趣而无用的小玩意。
傅向珀被这样拉著到处玩,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开心过,好像只要跟著熤飞,到哪儿都很快乐。
途中经过一个画坊,外观朴实不失高雅。
傅向珀开口说:「这个如意画坊,就是我说的那个画坊……」
刘熤飞想了一下才想起他指的是什麽。
想到自己近乎炫耀的发言,傅向珀有些脸红,於是藉口要买什麽,跑到不远的一个小摊子东看西看,却不小心被那些有趣的东西吸引全副心神。
这时从如意画坊内走出一个人,巡视似地晃了晃便又要返身回去,刘熤飞叫住了他。
「你是如意画坊的老板吗?」
那中年人回道:「我是,请问客人有何需要?」
刘熤飞比了比不远处傅向珀的身影。
「听说你称赞了他的画?」
方老板看看傅向珀,再看看眼前的年轻人,见他一脸质疑,方老板叹口气。
「那人是傅家的大少爷,你说我能得罪他吗,哄他开心总没错……他喜欢听好听话,我回不错,他连眼底都喜孜孜的,我是觉得让他开心也好。」
傅向珀多好骗多好哄他当然明白,可是每每亲眼碰见他被骗,心里就气不过。这方老板还算厚道,是出於一片好心。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寸乐﹄,多少人努力画了一辈子都出不了名,这是很正常的,你给他们几句赞美,至少不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寸乐?」
「是个新的画家,虽然还不到人尽皆知,至少在画界已经小有名气,不少富商巨贾都在收藏他的画作。寸乐的画实在太木奉了,绝对能为画界带来更新的冲击。」方老板越说越激动。
刘熤飞根本不想管画界的死活,只怨傅向珀那麽一点兴趣,三更半夜不睡画出来的东西,却被施舍似地给了不错两字。
「他迟早会知道。」刘熤飞还是忍不住出言怨道。
「那就让他做个美梦。」方老板无奈说著,转身回画坊。
是啊,傅向珀迟早会知道,就像他迟早会知道他对他的好也是有所企图,也是哄哄他、骗骗他而已。
可是这些人怎麽可以这样骗傅向珀,傅向珀他……只有他可以骗他,其他人都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