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忍不住笑了：“别把我说得那么凄惨。”
黄云飞也笑了起来。
张灯却不说话了。
凄惨不一定。他会遇到另一批人，融入另一个朋友圈中，甚至遇上另一个恋人。
也有可能，他会找到一个合适的赚钱机会，在三五年内爬到一个不错的位置，然后娶妻生子。
三观不会改变，也不需要改变。人生信条主要是钱，剩下的交给道德观管理。
他会像千万个走在人群中的普通群众一样，过完这一辈子，然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开始另一段生活。就如过去的几辈子一样。
无论他多么想否定，现在的生活都带给他了凡人不会拥有的东西。
他拍拍黄云飞：“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先帮我看着这些魂魄，剩下的都是不愿意马上离开的人，只要这局轮回完了就立刻带出鼎。”
“可以是可以，你是要去哪儿？”黄云飞抱着手臂，面露讶色。
张灯苦笑道：“找对象认错。”
※※※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返回人间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住了。
刘白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二十岁出头的面容上都出现胡茬，像是个大叔了。
他正在边远地区的小机构里做组长，似乎是完全忘记了张灯这号人物。
张灯心里愧疚不已。
刘白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爱上他，却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自己的无心之举对于他来说是异常残忍的，但张灯明白，刘白不怎么可能会怪他。
于是他做了个隐秘的结界，屏蔽掉了其他人，慢慢走近刘白。
“小马，我和你说了三次，雨量涨落不能这么计算，需要测量人员亲自上云端查看。你听到了没？”刘白还在说教，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他。
张灯轻轻拍了拍他。
“怎么，你还有……”刘白手里捏着报表，转过身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看到了披头散发，一身古人打扮的张灯。
顿时，他僵住了。
又是过了几秒，他喃喃开口：“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张灯想朝他笑，却发现难以控制面部表情。他努力勾了勾唇角，却只是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湿润。
“刘白，”他艰难地说，“我出来了。”
此时，刘白的手腕一抖，他手中的报表散到了地上。
于是张灯又笑了笑：“你不抱抱我吗？”
刘白眼中还闪着惊讶，他脸上快速泛起了痛苦之色。
“你怎么……你居然……你还是……你，你，”他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还有脸来见我？”
“我有。我当然有。”张灯垂下眼睑，小声地回答他。
“你有什么？就凭你喜欢我？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等你？你明知道这是浪费时间，我和你从以前就是势不两立的，‘青鬼大人’！现在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为你料理了多少麻烦，又费了多少心血？你都知道的吧？我也是有耐心的，更不要说你还闯了祸，一走了之。你现在还有脸来见我？”
“刘白。”张灯叫他。
刘白不回答。
“刘白！”他又叫了一声。
他还是不回答，但张灯看到了他眼角的水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刘白岂是乖乖听人摆布的绵羊，他在张灯的怀里用力挣扎起来，想推开对方。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嘶！”
张灯被刘白用力招呼了一拳，打到了左肋骨。他忍着痛，还是紧紧搂着。
“你知道我在这上百次的轮回中，是不记得你的。”他说。
“可是，你却是我在回想起现实中，第一个梦到的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那里的环境很逼真，甚至有人和你很像，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你。刘白，你知道吗，”张灯缓慢地说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我还需要有你。你是我活过千年的证明，就算你不承认，我们也互为证人，互为灵魂的一片。”
怀里的人稍稍平静了一些。由于灵力的关系，张灯脑海里关于前世的记忆仍然在不断闪现。
“刘白，刘念白，刘守缰，叶萋，我很怕你不记得，几千年，我的样貌也变了声音也变了，就连我也不是当初那个青鬼了，但是我还是我。我身上总有一处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对着你的我。”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想想啊，我们曾经可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死对头，可现在呢，我真是舍不得了。我对你的情感，并不只是喜欢和爱慕啊。”
“我少了你，就不完整了。”张灯，又唤作青鬼，轻轻地说。
第七十四回 停雨生花（一）
此刻，在鼎中经历过多次轮回、带有青鬼和前世记忆的张灯早就不是了一年前的傻灯。
饶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也多少会有一点成长。
毕竟他还是个人。
其实在见到刘白的时候，除了兴奋与愧疚之外，自他心底，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冒了出来。
夹带惊愕与不知所措，愤怒和失望的情感，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人的东西，悄悄漫入了他的心间。
张灯知道身上的法力还未用尽，所以青鬼的人格多少也会沾染到自己身上。
刘白曾是白鬼，自然是会让青鬼有反应的。只是，现在刘白已经不再是白鬼了，而是有了另一个身份，一个青鬼从不敢去想的身份。
※※※
说完这番话，张灯只觉得口干舌燥，竟是悄悄地把脸埋在刘白肩膀处，不敢听他的回答。
怀中人原本僵硬的身躯慢慢软了下来，抬起手拍了拍张灯。
“放开。”
于是张灯乖乖放开了他，略有心虚地望着一脸疲惫的恋人。
张灯怯懦地说：“对不起，之前我太鲁莽了……明明没有实力却要去强出头，害你为我操心那么多……”
说时迟那时快，刘白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巴掌声清脆响亮，听着就疼。
张灯感觉脸上的肉都要被刮没了，眼冒金星，踉跄往后退了半步。他眼前一黑，朦朦胧胧觉得，这次追妻恐怕要多花些气力。
“这就算两清。”
结果一句话就让他神清气爽了。
“真的？你原谅我了？”张灯欣喜若狂，冲上去在刘白的脸上连啵了十几下，亲得他满下巴都是口水。
“你放开我！别这样！我没说原谅你！你滚开，滚远些！”刘白气急败坏，他的白衬衫都要给压皱了。
不过好歹，吵吵嚷嚷，两个人终于和好。
张灯安抚完刘白，回黄云飞那儿将剩下的魂魄送入十殿进行终审，来不及还刑的直接累积到下一世去，千八百人在阎罗王的赶工下也终于有了各自归宿。
忙完这些，他的法力也用尽了，逐渐回复成了普通人的形象。
薛王自知老底被友人掀了个底朝天，也不好发作，苦着张脸又请回了刘白，还是安顿他管辖滨海。同时也千叮咛万嘱咐，要刘白看好张灯，可别再让他作天作地，再作冥王可就要给他减薪了。
这次，只有两人一木知道张灯的底牌。一块木头睡着了，肯定说不了话。黄云飞——也就是大司命，早和如何精做了担保，也不会大嘴巴了，而张灯则是死也不敢到处乱说。
至于什么时候告诉刘白，那自然是等以后长相厮守之时，再露出马脚吧。
现在，他还是想收拾收拾烂摊子，老老实实过日子。
※※※
是日大雨。
时隔一年，张灯又回到了滨海市。四季光景，城市中必然是有改变的，只是不会那么显眼。
三五个城区的大市，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涌入这里，又会有同样多的人离开。每天每天，都有人在苦笑吵闹，医院里塞满了病患，机场里走动着乘客。每间出租屋里都有人在吃外卖，每间旅馆里都有人约炮。
人世间才是最真实的幻境。
张灯穿了新买的皮衣，冒着大雨和搬家公司一起将行李送上了车。
他将钥匙还给阔别一年的房东，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也上了卡车，冲老阿姨挥了挥手。
“你可别忘了去还你那个朋友的钱！她给你交了一年的房租的！”房东扯着破音的嗓子喊。
“知道了！您不用担心！”张灯坐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朝她挥了挥手，露出一副憨相。
房东还是有点担心这个神经大条的年轻人会忘记。他不声不响跑去西南支教了一年，半点消息都没有，可吓坏周围人了。
将行李送到了刘白新找的住处，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团子店，却发现店早就有了新的店主。
询问一番之后，他这才知道，李栎在华东开了四十多家分店，如今已经准备继续往其他大城市找加盟者了。
而楼上的“停雨生花务事所”早就挂上了大锁，人去楼空。
上了QQ之后才知道这两个大四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