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门,韩璧只见外头夜色昏暗,长街寂静,唯有一人撑着油纸伞,站在韩府门前,在烟雨中轮廓仍旧清晰。
“……沈知秋?”
他声音很轻,沈知秋却听见了,朝着他的方向侧过头来,笑容浅淡,却很真诚。
沈知秋撑着伞走了过来。
“我在等你。”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说道。
沈知秋原本有很多话要说,比如,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碰剑;还有,岳师弟很想知道朱蘅姑娘的去向,你能告诉我吗?还有其他的话,他一下子都忘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说罢,他定睛望着韩璧,许久没有眨眼。
韩璧故意拆穿他:“不过十天而已。”
沈知秋顿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哦。”
韩璧却握住了他的手臂,低语道:“可是我一天没有见到你,就觉得时间很长。”
话刚落音,沈知秋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连眼前的韩璧都看不真切了,混乱地思考了半天,望着韩璧伸出来的、被雨水微微打s-hi的衣袖,前言不搭后语地憋出一句:“你衣服s-hi了。”
“哪里?”
“我指给你看。”
说是这么说,沈知秋还是没敢抬头。
韩璧先是被他这迷糊样儿逗乐了,紧接着他留意到沈知秋发红的耳尖,握着他手臂的掌心只是微微用力,就把人拉进了车厢里。
曾经陪着等候的油纸伞孤独地落到了地上,被韩半步捡了起来,一起退到了远处。
车厢不算狭仄,里头不过两人,却令沈知秋完全呼吸不来。
他被韩璧扣紧在怀里,脸颊埋进了对方的颈窝,温柔的兰Cao香气完全影响了他的心神,令他手脚都感觉无处安放,又不敢像韩璧揽他的动作那样触碰对方的腰身,像是被点x_u_e了一样浑身僵直,唯有心跳得异常厉害。
他清晰地感觉到韩璧的掌心贴在了他的后颈上,很轻很柔;另一只手则揽紧在他的腰窝,以一种此时此刻的沈知秋完全难以反抗的力气。
韩璧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显得那样清晰,又带点含糊的缠绵。
“沈知秋,你来找我做什么?”
“朱蘅姑娘,还有岳师弟没空,我来……我来替岳师弟问你……”语无伦次的下半句话还没说完,沈知秋就听见了韩璧的轻笑声。
“不对。”
沈知秋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换了个说辞:“我、我病好了,来告诉你一声。”
“也不对。”
“……哪里不对?”
韩璧耐心地教他道:“这种时候,你只要说你是来见我的。”
沈知秋受教了:“哦,我是来见你的。”
韩璧便自顾自地贴着他的耳边,说起自己的事来:“今日家宴的时候,我娘要我早日成家。”
沈知秋的耳畔被若有似无地碰触着,还伴随着被醇酒浸过的呼吸,一时间魂儿都快飞了,根本不知道韩璧在说些什么,茫然地答道:“成家?什么成家?”
“这得问你。”韩璧笑着把他放了开去,掌心却丝毫不离,仍然把人控制在怀里。
“啊?”
“我要问你,你——”
话到嘴边,他竟然也几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沈知秋,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你准备好了吗?”
闻言,沈知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睁大眼睛,慌乱道:“我、我要准备什么?”
人生在世,最长不过百载,韩璧独自走过二十多年的光景,从未想到与人同行。
曾是长街堆雪,遇着暮雨疏风,他踏上归途,蓦然发觉,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久久站立在初春的雨中,只为见他一面。
原来过往所有缺憾的着墨,都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补上完满的一笔。
“与我共度一生的准备。”
第50章 渐趋
共度一生。
沈知秋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比如他的父母,沈剑行和逢秋。
他们无意间相识,然后结为夫妻,在燕城安居乐业,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直到逢秋病逝,沈剑行痛失所爱,便连唯一的儿子都顾不上,独自带着妻子的骨灰远走,至今杳无音讯;
还有他的师父奕剑真人,更是早早就带着妻子云游四海,又因为妻子是位有名的女侠,剑法柔中带刚,素来喜爱锄强扶弱,虽然奕剑真人本是个懈懒的x_ing子,连徒弟都懒得教,却被妻子拉着到处行侠仗义,还始终甘之如饴;
还有在墨奕中成家立室的众位师弟,大多都过着琴瑟和鸣的日子。
两个人在一起,是日夜相对,是意趣相投,是生死相依。
沈知秋从来没有想过成家之事,若在此之前,有人问他,你一生的追求落于何处?定能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一生所求,只为剑道。
剑不会说话,却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始终陪伴着他。
沈知秋不擅长与人交往,x_ing情驽直,举止笨拙,办不到人情练达,唯有和剑相处才是他最自在的时分,也是他最骄傲的时候。
因为痴迷剑道,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过孤独。
然而就在此时,韩璧却对他说,想要和他共度一生。
“为什么?”沈知秋茫然地问道。
他生平所知的一切例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套在韩璧身上,解释这句忽然而至的邀请。
韩璧握住他的手,那灼热的温度让沈知秋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韩璧一直有着不愿意碰触外人的挑剔x_ing情,如今握着沈知秋微s-hi的手心,却不知为何生不出一点厌意,甚至连他手上练剑形成的硬茧,韩璧都觉得万分可爱。
“我喜欢你啊。”他低声说着,口吻却很慎重,“只喜欢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撞得沈知秋摇摇晃晃,像是一叶轻舟,偶遇惊涛骇浪,从此再也无法靠岸。
他确实不懂,只得认真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韩璧不自觉地朝他接近了些,温柔答道:“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想和你说话,想抱你,想亲你。”
“……”
“你呢?”
沈知秋仔细想了想:“我想过一半吧。”
“后面一半?”韩璧语气暧昧。
沈知秋这回意外地很机灵,坦率答道:“是前面一半。”
韩璧有些失落地耸肩:“好吧。”
沈知秋没有想过他和韩璧之间会有朋友之外的可能x_ing。
他确实每天都想见到韩璧,想和韩璧说话。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韩璧想要抱他,想要亲他,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韩璧带来一个完全超出他预料的世界,他没法理解,也应付不来。
“只是和你说话,我就很开心了,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沈知秋轻声说道。
韩璧一听便知,他没有说谎。
“你对我只有朋友之情,是吗?”韩璧沉声问道。
沈知秋哑然。
这一刻的沉默,就像是一道夹带着雨丝的凉风,从车窗鱼贯而入,浇得韩璧浑身凉透。
他想过沈知秋会拒绝他,却没想到沈知秋竟然真的会拒绝他。
“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韩璧望着沈知秋那茫然失措的表情,只得压着心头的汹涌,一字一句地质问他,“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在暗道里要为我以命相搏?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心甘情愿替我服下雪鹭丹?你如果不喜欢我……”
为什么我抱你的时候,不干脆一点把我推开?
他本来一个人过得很好,是沈知秋摆着一张无辜的脸,横冲直撞地招惹了他,最后却丢下一句我们只是朋友,然后拍拍屁股就走,简直比谁都要洒脱。
沈知秋解释道:“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的安危,所以……”
“我说过我不需要。”
想了想,沈知秋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一定是生气了,沈知秋沮丧地想。
韩璧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心软,承诺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下意识说罢,韩璧立刻发现自己大概真的是被面前这个人吃定了,竟然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可是他也明白,事已至此,不能强求,沈知秋不喜欢他,这是实话,既然没有欺骗,就不能成为怪罪他的错处。
“今夜我说过的话,你回去以后……”
就忘了吧。
沈知秋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没来由地冒出一句:“阿宣。”
韩璧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即使偶有错漏,也没有一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瞬间,就算是面对敌人的时候,最多就是神情冷些、语气淡些;即使是落寞的时候,也从不示弱;他笑的时候,别人也很少能猜到他是否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