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惊弦上前一步,道:“密宗释尊带八部部首潜入群玉山,引出戒律首座,意欲伏杀戒律首座。镜留君本在关键时刻赶到,可惜欲救戒律首座之际,界渊出现,将镜留君拦下。而密宗释尊借此机会,亲自持锥刺穿首座心脏,害了首座x_ing命。”
为首僧人深深弯腰:“谢先生将一切告知我等。镜留君驾临此处,我等本该倒履相迎,但如今营中出了大事,我等得将首座遗蜕迎回营中并继续抗击密宗了,招待不周之处,还祈恕罪。”
言枕词道:“不妨,你们去吧。”
为首僧人再拜行礼,这才指挥着众弟子将戒律首座的尸体搬下山去,自己则跟在众人最后。
师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慧觉师兄,我们待会……”
慧觉有条不紊,对师弟说:“待会到了营中,你们便先为首座布置灵堂,然后召集首座的弟子……”他沉眉片刻,道,“我记得首座刚收了一个名叫慧生的弟子,方才三四岁的年纪,你们徐徐和他说,别把孩子吓着了。”
“是!”师弟低应一声,又道,“师兄,我还是难受……”
慧觉不为所动,他宣一声“阿弥陀佛”,说:“师弟,你着相了,身体不过一具臭皮囊,舍之不足惜。首座是去当菩萨的,我们不该伤心,应该高兴。然而密宗众人已然入魔,如今首座先走一步,而我们滞于尘世,更当继承首座衣钵,除魔卫道,不舍己身!”他紧握长棍,声音里蕴风藏雷,“如今八部部首齐至群玉山,没有那么快回去,前来攻打防线的密宗部众外强中干,我们若全力而出,可借此机会大破密宗,也让首座安心成佛!”
他双目一瞪,虎睛炯炯:“我将除魔,有哪位师弟愿与我同去!”
痛苦滋生仇恨,仇恨化为怒火。
众佛国弟子齐声喊道:“愿与师兄同去,除魔卫道,不舍己身!”
沿山的火龙也一点点走远了。
群玉山巅,众人离去,只剩度惊弦与言枕词。
度惊弦扶着胳膊,淡淡道:“阿词,戒律首座死在你与界渊联手之下,这就是界渊的恶,也是你的恶。你若依旧对界渊怀抱不可实现的期待,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言枕词的身体忽而一晃,一线血丝溢出他的嘴角。
种种思绪如纷乱的线,在他心中纠成一团,不见首尾,难解难分。
“我该如何做?”他轻声自问,不求解答。
但身旁有一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度惊弦道:“当年你杀天闻明炎,也有人告诉你该如何去杀他吗?”他眸光转动,落在言枕词身上,似轻羽落心,他说,“阿词,你该下定决心了……”
言枕词意识到了一个自己总是不愿正视的问题。
界渊分|身度惊弦,度惊弦屡次提到要杀界渊,其迫切程度让人侧目。
他曾在心底试探地下定决心,却总不免心存侥幸,试图将其视作玩笑与藏有更深含义的浅表之语。
可界渊并不容他这样设想。
他是……真的要我与他生死对决。
是因为阿渊之身如今已被神念影响,还是因为其余原因理由?
言枕词不能揣测。
他曾以为自己明白界渊的想法,如今却觉自己其实根本不明白界渊所思所想。
他曾希望界渊能将一切告诉自己,如今却觉得哪怕界渊将一切告诉自己,自己恐怕也不能全信。也许正因阿渊早早将今日窥见,往昔相处间,哪怕最亲密的j_iao 欢中,他也只噙着层层叠叠暧昧不明的笑意,而不将诸事一一告知。
盖因他知晓,言枕词并不会始终站在他的身边。
若只为界渊,言枕词不吝一身血r_ou_与x_ing命。
若为师门,为正义,为天下千千万万无辜之人呢?
我终究不能将战火看淡。言枕词想。我也想正义情爱两不负,但如今只是正义情爱两相负。
我应当下定决心了。
他合眼,将痛苦藏于眸底。
正邪善恶,论迹不论心。
界渊行事已然走偏,言枕词将……阻止到底!
夜风朔朔,言枕词忽然开口:
“阿弦,你上次所说克制燧族之物是何?”
一语毕,他眉头突地一皱:“等等,小和尚呢?”
夜晚山间,虫鸟早入沉眠,树木成为剪影,怪诞贴在由夜组成的布幕之上。
慧生一脚长一脚短地奔跑在山林,突地,他一脚踩空,跌倒在地,连打了好几个滚,才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耽搁的时间,始终追在慧生之后的人也追上最后几步路。
他带着欣然地微笑,走到慧生身旁,关切道:“山路颠簸,你要小心一些。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你听我慢慢说——”
“释尊!”
慧生一声大喊,打断无智的话。他脸上泪痕已经干涸,悲哀却层叠重堆,挥之不去。这悲哀有九分于戒律首座,竟也有一分于眼前之人。
“你入魔了!”
无智怔怔看着慧生,忽然一步后退,撞到树干之上。
这是我与哥哥的再次相会吗?
不,不不不。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一定是那秃驴离间了我和哥哥的感情!
第107章
一滴墨落到了白纸上, 飞快晕成铜板大的圆圈。
书桌前穿着衮龙服的小孩怔怔地看向前方。八角形的雕花窗格之外, 一位年轻的女子正站在桃花树前, 低头一嗅,红花粉靥,交相辉映。
小孩迷惘道:“你……姐姐, 你从哪儿来?”他向外张望,“外头的侍卫呢?”
女子欣赏地看了片刻桃花,方才将视线落在小孩身上:“你是元鲲小世子吗?”
元鲲眨了一下眼。
这个称谓已经许久没有人提了。自被带到此地之后, 这里的人都叫他“皇子”。
他拿捏着身份, 将笔轻轻放在笔架上,好半晌, 才点了点头。
他还在思忖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的来意,前方已传来清脆的拍掌声。
“这就好啦, 我可算找到你了。”女子欣然道,“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 一张床单似的白布兜头罩下,元鲲眼前一暗,双脚一轻, 恍恍乎似腾云驾雾。
一盏茶后, 院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甲胄鲜明的侍卫手持长枪闯入院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面色惨变。
又一刻,规模比之西京皇宫也小不到哪里去的开平王府突然大开中门,一队队骑士持标枪拿劲弩, 乘高头大马,在街市上呼啸而过,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一时j-i飞狗跳,不知多少闪避不及的行人被这群骑士踢倒踩踏,哀哀呻吟顿时响彻街市。
某条接近王府的市集上,一位翩翩佳公子肩膀顶着个小妹妹,正站在小摊前看钗环。
摊后小贩被骑兵吓得瑟瑟发抖,这位贵公子却怡然不惧,安安稳稳地买了些小巧可爱的首饰,付了银子,一边走着一边放在阳光下打量,惬意欣赏之态,不像是为了妹妹买东西,倒像是为了自己买东西。
这翩翩佳公子当然是之前闯入开平候府女子,她肩膀上的小女孩显然是元鲲假扮。
几个月的人质生涯让元鲲变得谨小慎微。他被女子打扮成女孩也不反抗,看见骑兵也不呼救。直至等那些人从身旁远远跑走之后,才嗫喏着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女子笑意舒展,声音徐缓,有清风之美:“我是来救你的。我不止要救你,还要救万世候手中的元凤世子。还有些留在西京的同你一般大的孩子。我会把你们带到一个可以继续读书练武的地方,那地方谁也闯不进来,那是世外仙谷,人间福地。”
元鲲吃惊极了:“你还想去万世候和监国候的地盘!你就不怕他们设下陷阱,将你抓获!”
女子反笑:“五候互相猜忌,等从彼此地盘探出皇室血脉遗失的时候,我早已带着你们到了仙谷之中。”
她说话的同时,面孔迎向骄阳,一时之间竟叫元鲲分不清太阳与她谁更骄傲。
元鲲情不自禁,再度询问:“你究竟是谁?”
“落心斋。”她眼眸一转,光落双瞳,“计则君。”
野风吹过黄沙,吹过群山,吹过Cao原,最终停留在巍峨高耸的城墙与节次鳞比的屋舍之前。
世家内斗如火如荼,佛国深陷密宗与燧宫的包围,大庆也不乏自己的纷乱。
自宣德帝亡于界渊之后,西京又生五候之乱。如今偌大大庆,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就连大庆首都,向以“幽陆之首”自矜的西京,如今也是街市萧条,门庭冷落,似乎全城百姓都生活在一种颓唐与惶惶之中。
城中之城,属于元氏的皇宫之中,皇后站在珠镜殿中,隔着窗户看明镜殿。
一晃数月,废墟经风吹日晒,又生杂Cao,又落飞鸟,尔而一场大雨,泥沙横流,侥幸未碎的琉璃瓦却在雨后阳光中洒出碎金似的灿灿光明,断壁残垣经了深年久月,仿佛也带三分岁月静谧。
阳光真好啊。
皇后不期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