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片刻,再将注意力集中到邵乾元身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若非你这么好骗,我也舍不得自断一臂啊。想想智九恺、聂经纶与游不乐,谁肯毫无防备喝下我递之酒?”
他说到此处,忽然压低声音,以某种奇特的韵律在邵乾元耳旁将命令说出:“袭击高氏中人,杀——”
自厅中分开之后,智九恺做了和高澹一样的事情。
他方一回到房间,就将身旁族人派遣出去,在城中寻找固安关一役的幸存者。只是今日他运气不是很好,连找了几个人,不是在那一战中被吓破了胆,浑浑噩噩痴痴笑笑,就是在固安关一战中怯战逃窜,一问三不知。
智九恺此时颇有耐心,打定了注意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让族人继续寻找,各自询问幸存者固安关事情。
这一分派之后,消息收集的速度快上很多,不过片刻,已经有人回来禀报:
“族长,找到一位智将军身旁近卫。”
“近卫说智将军得知高将军领兵对抗燧宫,百战百胜之后,曾数次派遣传令兵前往高氏营地旁观学习,可是每每传令兵回报之后,智将军都面色不渝,有一次甚至在帐中破口大骂高将军匹夫无智,敝扫自珍。”
智九恺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有找到当时的传令兵吗?”
族人回道:“有一位,就在门外候着。”
智九恺道:“让他进来回话。”
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传令兵,而是跟在智九恺身旁的另一族人心腹,他匆匆赶来,对智九恺道:“族长,高族长前来见您,如今等在外头,面色很差!”
智九恺心中一凛。
他挥挥手,让其余人先带传令兵下去,再迎高澹入内。
几息之后,高澹进入房中。
智九恺仔细观察,果然见其面色铁青,双手微颤。
发生了什么事情?智九恺正自暗忖,就听高澹石破天惊一语:
“我族中死人了!”
话声方落,急急的叩门声炸响,仿佛惊雷闪电,声声炸在心头之上!
智九恺与高澹皆是一惊。
此时门外再传族人急切之声:“族长!”
智九恺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族人站在门外,看着高澹欲言又止。
智九恺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面上不动声色,只说:“高族长不是外人,什么事直说就好。”
族人这才道:“八长老出事了。”
智九恺心头陡震,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悲哀苦涩。
战乱之下,谁可幸免?
高澹此时沉沉一叹,也算冷静下来:“智族长,不用多加揣测了,应是邪魔所为。我族中发现死人之后,立刻前来通知智族长防备,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如今邪魔太过猖獗,我不可坐以待毙,我已经打算亲自带人追踪邪魔,不斩其刀下,誓不罢休。剑宫与佛国那边,我还未来得及通知,此番就麻烦智族长代我通知一番了。”
他也不浪费时间,冲智九恺一颔首:“智族长,保重,我先走一步。”
智九恺扬声道:“高族长且慢!”
高澹疑道:“还有何事?”
智九恺:“两家皆损人手,高族长勇往直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就和高族长一同行动。我们在城外集合。”
高澹见智九恺下定决心,也不多说,拱手一礼之后就回高氏布置人手。
房中,族人道:“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剑宫与佛国?”
智九恺神色在灯下明暗不定,片刻之后,他想到了昼夜交替时的那一瞬黑暗。如今种种细节在他心中都无限放大,他微微摇头:“邪魔来自昼夜城内部,你知究竟是从何而来吗?如今……谁也不可信。此次行动你不必与我同去,三派掌教不日前来,我会修书一封留给静疑女冠,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保管这封信,不管发生何事,都务必将这封信原封不动交到女冠手中。”
族人:“是!”
智九恺低低道:“此一去……也许……会有重大发现,也未可知。”
黑夜之下,一川水似一黑带,绕山环城,迢迢而去。
今夜的燧宫营地尤其安静,自夜晚吞了太阳,就静静龟缩大营不曾动弹,若非还有几盏明灯与一些人影,更像唱了一回空城计,早就人去楼空。
守着昼夜城的兵丁在黑夜里窃窃私语:“燧宫如今动向大异寻常,是不是打算半夜偷袭昼夜城?”
“我看很像。”
“万一他们真来……”
“那也不怕,如今我们大军达到,他们只要赶来,我们就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是夜晚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中的松油火把似乎也耗多了油脂,变得暗淡。
直到子夜时分,三弘光芒似三道流星,于漆黑的天空骤而划过,在所有人未曾留意之际,悬停逝水上方。
一瞬前还平静的河流一瞬后卷起涛涛波浪,引得风摇云动,三人本拟水下有所埋伏,不想河流的喧嚣始终与他们悬浮位置距离三尺,不像埋伏,更像带着他们往特定方向前去。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向水流之处掠过。
此一掠又过百里,当目的地至,只见山有天高,水自天降,巍峨瀑布之下,有一人坐于瀑布底端,单手托腮,身上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似全未被尽在咫尺的大水沾s-hi。
此地太静,静得不闻一丝虫鸟之声。
没有虫鸟之声也不足为奇,可偌大瀑布之下,没有瀑布之声又作何解?
夜晚虽暗,静疑女冠几人一目扫过,也能见瀑布前端之人正将指尖探入瀑布之中,他指尖之下,瀑布之水越来越亮,似有点点萤火之光蜂拥而来,汇聚此地,最终形成一光彩逼人的浑圆光源!
此人将手一抽,光源脱水而出,光线登时自一点至一束再至一片!
静疑女冠三人被此光迫得倒退数步。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万千之水倾泻而下的哗啦声尽情侵入耳中。
变乱之中,三人只见此人手中光源徐徐,坐下大水缓缓浮起。
手托月升空,水扶人而立。
升空之月一驱黑暗,照亮世间,照亮此地几人,更照亮此人之脸!
界渊双足立于浪头,于滔滔水声之中,负手长笑:“几位掌教,吾——等候多时了!”
一水之上,四人对峙。
当晏真人看清界渊面孔之际,他心脏紧缩,久未感觉到的疼痛在此刻尽数席卷而来:此人……此人太像音流了!
戒律首座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界渊施主,放下屠刀,方可立地成佛。”
静疑女冠亦道:“天衍大道,存百二圣贤路。宫主何以非要与天地众生为敌,行尸山血海一路?”
界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听了两人的话,摇摇头:“真是聒噪。”
一言未落,逝水之上,三人同时出手!
戒律首座双手合十,向前一躬。
紫金钵、降魔杵一一浮于身前,缕缕梵唱由天而坠,万丈金身自后而生。金刚怒目,持紫金钵,举降魔杖,一足跨山,一足跨海,佛陀真意,呼啸而来!
万丈金光之中,更有两道冷光,如皎皎之月,一左一右向前飞去!
左际晏真人一剑,披星戴月,初时不过一道,而后便成一川,曳飞之际,似天上星河倒映人间,堂皇大道,浩浩而来。
右际静疑女冠一剑,最初虽与晏真人相似,但尔而一道光亮之后,便没入黑暗之中,不动声与色,不动风与气,于不动之间,不知何时便近敌之身,毙敌剑下。
界渊未曾闪躲。
他依旧负手,站在天之下,站在水之上,似幽陆之大,再无可让他闪避之物。
佛陀飞来,挥出一掌,佛陀金身碎;星河剑来,并指一划,星河化飞絮;无形剑来,将手一抓,。
冷月踞高空。
甫一交手,三人便知,今夜之战,也许是平生最难之战!
城中极短暂的s_ao乱之后,高澹与智九恺的队伍不约而同追到城外。
他们所带的人都不算太多,两方相加也不过近百人。
当这百人碰面之际,夜色忽然一亮,队伍霎时s_ao动,高澹低叱一声“不可惊慌”,便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看去,顿见漆黑的夜空之上,不知何时挂了一轮悠悠明月,照耀大地。
高澹与智九恺面面相觑,但皆未在此时节外生枝。
高澹道:“我的人眼看着邪魔从这个方向逃出城门。此邪魔身着黑衣,高八尺二寸,至于体态,因裹在黑衣之中,不能作数。”
方才的搜索追捕之中,智九恺也得了一些东西:“邪魔周身极热,功法多半与火焰有光。”
高澹再道:“我看城外左右一览无遗,率先排除。后方是逝水,前方是密林。燧宫大营就在逝水之后,按理来说,邪魔应往此处走。不过逝水方向,我们的防守极其严密,若邪魔往此处突围,城上必有察觉。故而我觉得……”
他的目光倏尔向前,投在不远处黑黝黝的密林之上。
“它在前方。”
高澹说罢,也不问智九恺的想法,向对方抱拳一礼:“我先带人往前方看看,更深露重,智族长请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