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经纶不假思索:“自然是利用社稷鼎彻底封死中都。有社稷鼎在,燧宫之人攻不进来,我们却可在社稷鼎的保护下攻击燧宫的人,再有其余正道相助,天长日久,我们未必不可反败为胜,拿回被燧宫占据的山河。”
游不乐幽幽看着他:“那城墙下的那些人呢?”
聂经纶一时语塞:“这……”
游不乐道:“燧宫不日到达,必会围城。我们若不开城门,城下的人必然被燧宫屠杀;我们若开城门,中都存储的物资根本无法养活这些逃难之人足够长的时间。你若选后者,到底是个输。你若选前者,正道不会放过你,世家不会放过你,历史也不会放过你!”
游不乐的厉喝回荡室内。
聂经纶极大地动摇了:“若我们整族撤离……岂非也是撇下百姓,对界渊望风而逃?这名声照样不好啊!”
游不乐y-iny-in一笑:“高澹回来了。我们与高澹意见不合,高澹将我们驱逐出去,我们为了燧宫大敌,忍辱负重离开中都,本是避免内耗的仁义之举,却万万没有料到,高澹早就同燧宫合谋,出卖世家,甚至……不惜杀害许族长,智族长。想不到啊,世上竟有此丧心病狂之辈,真如禽兽!”
聂经纶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咬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这样做!”
高澹一身鲜血、一身风尘回到中都之中!
“邵乾元与界渊勾结,杀了智族长。我几经周折,总算为智族长报仇,如今,邵乾元的尸体就在随我回来的马车之中。”
当此事宣布之后,他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熟悉的环境,看着震惊的族人,内心也不免摇曳出一丝恍惚。
我终于走到了这里……只差一步,就能掌控世家大局。
但是更多的兴奋眨眼就将这丝恍惚冲散,他几乎迫不及待询问族人:“如今是什么情况?”
族人立刻将中都之事告知高澹。
高澹道:“开城门,放外头的百姓进来。”
族人略带迟疑:“是否要与聂族长与游族长商议?”
高澹道:“若无城池守护,等燧宫到来,停留在外面的人必然被遭到屠杀,一个抉择或可生,一个抉择必然死,你们还要与谁商量?”
族人顿时羞愧无言。他们齐齐抱拳,大声答应,立即冲向城门处打开城门。
如今守住城门的乃是聂氏与游氏子弟,三姓子弟发生冲突,消息即刻传到聂经纶与游不乐耳中。
这正中聂经纶、游不乐下怀,两人登时在族中大发雷霆,齐齐冲到高氏族前要个说法,但这些日子以来,三族人不合已久,不过两句口角,双方立刻动起手来,又过两招,一位游氏族人心口中了一剑,躺在血泊之中,立刻没了气息。
动手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
高氏族人顿时一懵,聂经纶立刻掀起车帘,须发怒张:“六姓之人一向同气连枝共掌世家,如今你们当着老夫的面就敢肆意杀人,猖獗癫狂之态莫非是高澹所教!”
游不乐同时出面,苦涩着一张脸,对聂经纶说:“算了,我世家大敌当前,怎可内斗?”他转头对高氏族人说,“你带一句话给高澹,就说……唉,‘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消息传到高澹这里,局势已成定局。
高澹一愕:“你说聂经纶、游不乐带着族人走了?”
族人:“正往城门去。”
高澹直接上了望星楼,站在三层高的小楼眺望中都,果然看见中都之北,聂、游两族之人塞满街道,正浩浩荡荡从大开的城门离开。
“奇了……”
高澹自言自语,心头暗忖:莫非这两人发现了什么?也罢,事已至此,发现了又怎么样?他们在此时离开也算有眼色,当务之急还是遏制住界渊的脚步,待我总掌世家,再将他们一一拔除不迟。
一方离去、一方进入,聂经纶与游不乐离开之际来不及带走的大片资源与无法带走的许多土地,倒成了高澹安顿逃难之人的最好地方。
安顿持续了整整一天,高澹不断的派出人手将挤在西城门的逃难人群送进城中,安排他们住在聂氏、游氏的族地之内。地方还够安置难民,但城中商铺售卖的东西却遭到了哄抢,物价节节攀升,一天涨个三次也不足以遏制住疯狂的人群。
人之为人,源自其极其复杂的思想。
最初城中之人担忧城外的人,现在城中之人厌恶城外的人。
但这些细节已不在高澹的考虑之中。
万丈征程,如今只剩最后一步!
高澹早早传信给了明如昼,约与对方实践两方协议:他掌世家半壁,暗助燧宫!
可惜一夜过去,火光纹丝不动,并未带来任何明如昼的消息。
霜白的天色在窗格外亮起的时候,坐在静室之中的高澹动了。
先是衣角轻轻一振,随即长身站立。
高澹几步来到门前,拉开纸格的那一瞬,盛大的光芒炸开,为其镀上一层灿烂金边!
大凡能伫立幽陆的门派,总有使其立足于世的“神器”。
这些“神器”并不如至宝是实实在在的兵刃器具,它们更可能是无形的东西,比如守护大庆王朝的神龙,比如剑宫的镇山太真紫薇八极神阵。但就世家而言,其神器倒是实实在在的器具,它乃——社稷鼎!
社稷鼎为一块星外陨石所造,其通体黝黑,触之冰寒,高三人有余,宽十人环抱,重达一千二百一十二斤,镇守中都天台之上,沉沉浑浑,巍峨不动,天台甚高,社稷鼎更高,使中都所有人,不论置身任何位置,只消一抬起头,就可看见鼎在上方,沉心其下。
如今高澹站在西城墙上,城墙之下是挤得密密的仰望着他的人群,而视线远处,社稷鼎更遥遥在望。
他伸出手,如鼎在握;他翻手下按,众人鸦雀无声。
大丈夫生于世,岂可无权?
大丈夫生于世,只为今朝!
高澹细细咀嚼着心头的话,享受着被众人目光追逐的乐趣。
如是默了几息,他嘴角裂出一道微笑,高声说:“众所周知,如今世家正遭遇着百年浩劫!燧宫邪魔入侵世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他们所过之处,大地化为焦土,百姓尸横遍野!为了抗击邪魔,正道盟员不远千里赶来,晏真人、静疑女冠、戒律大师更在逝水河畔约战界渊……无数豪杰轻掷x_ing命,只为拖住邪魔脚步!可是如今,他们还是来到了中都城下。”
人群之中顿时响起嗡嗡之中,还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哽咽。
随后他们如同抓住了溺水浮木一般,将目光集中在高澹身上,满怀信任大声说:
“高族长,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
“高族长,我们都听你的!”
高澹双手下压,直到激动的众人渐渐冷静下来,才继续说:“我们屡屡失败,是因为世家孱弱?是因为正义胜不过邪恶吗?都不是!邪恶固然使人恐惧,可唯独正义才能传唱幽陆千百载。这一次,世家之所以会在邪魔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是因为世家中出了一个叛徒!”
群众哗然!
火焰轻而易举点燃了纸张,人群沸腾:“是谁!那个叛徒是谁!”
高澹拍了拍手,左右族人立刻将旁边一具覆盖黑布的长状物推下城墙。
黑布在半空中被风吹散,串着绳子的条状物暴露在无数人的视线之中。
惊恐的抽气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这是什么怪物!”
“他——他长得——”
“这是邵乾元。”
高澹的声音像是蕴含魔力,每一个音节都吸引着无数人的注意。
他们随着高澹的声音关注着悬在城墙上摇动的尸体,看着这尸体半边是r_ou_,半边是骨,还算完整的头颅之上,居然皮肤通红,长了两只角,生了三只眼!
而后他们又目光转向高澹,这一刹那,高澹正如骄阳,天然吸引万物注意!
“邵乾元不甘屈居人下,丧德败行,早早与燧宫勾结,暗中传递世家情报给燧宫,使得燧宫在战场之上屡屡得到先机,这还不止,他甚至安排邪魔来到身边,刺杀许族长与智族长……至于证据,他宛如怪物一般的尸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乃是修炼邪法之后产生的异变!”
“智族长真的死了?”
“许族长是被邵乾元杀的?”
仇恨化作焚野烈火,烧灼每个人的神智。
第一颗石头被人投向邵乾元的尸体,接着,无数石头被掷向邵乾元。
风声越紧,绑着绳子的尸体在空中摇摇晃晃,破败不堪。
“叛徒!叛徒!猪狗不如的叛徒!”
无数人在愤怒的狂吼,吼声之中,也有人惶惶然道:“如今智族长许族长死了,邵乾元是走狗,游不乐和聂经纶也都走了,如今我们还有谁?”
我们还有谁?
这是所有人最为恐惧的一念。
“高族长!”一声响亮泣涕,一人俯拜在地,在他的带领下,无数人俯拜在地,祈求高澹,“我们都听你的,不要放弃我们!”
天空还留有一线夜晚的灰。
风卷着站立城头人之衣袖,长衣猎猎翻飞,斯人将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