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上)【完结】(4)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沈长平老泪纵横,“那陈玄将他送给桑阿泰,岂不是、岂不是!”

  宇文彻道,“沈卿,朕唤你来,不是为了拿陈望之取笑。”

  沈长平长跪不起,“陛下!”

  宇文彻道,“他受了很多苦,身上的伤处,沈卿也见到了。”

  沈长平想起陈望之那块少了一半的胎记,愈发心如刀绞。他年长陈望之二十余岁,对陈望之又是尊敬,又是爱惜,视他为亲弟爱护,“臣只恨少杀了几个土浑人,臣心中,真是!”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治伤。章先生说,他的疯病,许是为了保护自己。桑阿泰暴虐,将他百般折磨……”宇文彻整了整衣袖,“他以前同沈卿要好,朕希望此次回京,由沈卿专程护送他。他见到熟人,多说说话,说不定疯病可以渐渐痊愈,也未可知。”

第4章

  沈长平含泪,重重磕了几个头,“陛下盛德,臣无以为报。”

  宇文彻命他来密谈陈望之的事情,其实也有几分施德布恩的意思。沈长平乃陈望之旧部,感情非同一般。宇文彻登基后半年多,虽然迁都建康,但前齐各门阀大族,依旧对新帝不理不睬。宇文彻不愿大行杀戮,以武力迫使他们就范。沈长平在前齐颇有人望,又有将才,宇文彻为表信任,不但给予他大将军的高位,还赐了一位西凉的贵族之女与他为妻。

  “陛下,”沈长平面露犹豫,“臣能否见一见……见一见他?”

  宇文彻道,“这个自然。”

  二人说话的时候,陈望之就躺在后面的榻上。土浑宫室简陋,侧殿甚是狭小低矮。天气寒冷,热腾腾地烧着几个炭盆,倒也不觉寒意。那榻上铺了数层皮毛,宇文彻行至榻前,却吓了一跳,只见陈望之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嘴角上翘,表情诡异至极。

  “陈望之。”宇文彻唤道,“你可醒了?”

  陈望之一双浑浊眼珠动也不动,直挺挺地躺着,宛如僵尸。宇文彻再唤几声,他仍毫无反应。“沈卿,”宇文彻无奈,“你唤唤他,他——”

  谁知话音未落,陈望之忽然笑出声来,一边笑,口中一边念叨着什么,像是吟诗,又像歌唱。宇文彻虽然能讲流利吴语,对于诗词歌赋却一窍不通。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沈长平,那高大的汉子眼眶通红,泪珠摇摇欲坠。

  “他这是,念了什么?”宇文彻问。

  “回禀陛下,肃王殿下他,他在唱歌……”

  “唱歌?”

  “陛下,肃王殿下唱的是吴地的春歌。”

  陈望之听到“春歌”二字,眼睛终于动了一动。

  春水初生,春花烂漫。宇文彻鼓足勇气,悄悄走到陈望之身后。

  那人坐在西席窗下,午后静谧的阳光落在发间,柔柔一圈光晕,单薄的耳垂泛着浅淡的绯红。他今日穿了一件湖水蓝的绫罗衫子,更衬得皮肤白皙异常。

  “陈望之。”宇文彻小声道。

  若是不理我,那我就回去,装作不小心路过。宇文彻手心满是汗水,今日高玢染了风寒缺席,那个魔头不在,他才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好在陈望之没有装聋作哑,他放下手中书,轻轻转身,语调温柔,“宇文彻?有事吗?”

  “嗯,我有事,想……想请教你。”这段时间,宇文彻私下苦苦练习,讲话终于流利了几分。

  “请讲。”

  宇文彻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打腹稿,写在纸上背诵,背得滚瓜烂熟。可是面对着陈望之的眼睛,他仍忍不住呆在当场,舌头打结,“就是,呃,那个,河边……”

  陈望之微微一笑,柔声道,“不着急,请你慢慢说。”

  烟花三月,春日的江南,处处莺啼燕语。穿着春衫的少女在湖中泛舟,冲堤岸上的男子唱出曼妙的歌谣。“我……我听不懂!”宇文彻面红过耳,“那个,她们唱歌,很好听,我想、我想知道,她们在唱、唱什么。”

  陈望之道,“她们所唱的,是我们吴地的春歌。”

  宇文彻道,“春歌?”

  陈望之点点头,舞勺之年,尚未及冠,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头,“唱给心上人听。”

  “那,她们……唱的是……”

  “女孩子的歌,我也不会唱。这样罢,”陈望之提笔,“我只记得一首,写给你看。”

  “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宇文彻道,“他唱的,是这首么?”

  沈长平道,“正是。”

  宇文彻难抑心酸,“还记得这首歌,想来肃王应当还记得些以前的事情。他同我讲过,他只会唱这一首。”

  然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陈望之的疯病便大肆发作。他不肯吃药,将章士澄推在一旁,将药碗摔得粉碎。沈长平将他牢牢按在怀中,陈望之愈发疯癫,厉声尖叫,双目尽赤,两腿拼命踢打。最后章士澄扎了几针,他身体一软,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宇文彻急得满头大汗,“章先生,真没其他法子了?”

  章士澄蹭得一身灰尘,道,“陛下,此人似乎大受刺激——他见了药碗就突然犯病,也许是不喜欢吃药。”

  章士澄分析的不错。第二日一早喂药,一见那碗,陈望之立时惨叫,跳下榻,捂着头逃进一处墙角。宇文彻无计可施,命一个亲卫按住他,亲自掰开他的嘴将药汁灌下。说来也奇,陈望之喝下药后便瘫软在地,一任宇文彻将他抱回榻上,甚至为了上药方便,宇文彻用匕首割了他的头发,他也全不反抗,状若死人一般。

  “听说陛下这里昨夜好生热闹。”说话人乃骠骑将军宇文隆。宇文彻眼下两片青黑,叹口气,嗯一声,宇文隆又笑道,“是哪个土浑的漂亮妞儿罢?x_ing子可够烈的,又喊又叫……”

  宇文彻斥道,“不要胡说!”

  宇文隆是宇文彻的远方堂弟,自打宇文彻夺嫡开始便率先响应,最是忠心耿耿。他吐了吐舌头,道,“土浑妞儿有什么打紧的?陛下脸皮也是太薄。平日里忙于朝政不近女色,这会儿看上一个又怎么了?若是中意,便带回去,不中意么,就杀了——”

  “阿隆。”宇文彻冷下脸,“不是土浑人。”

  “哦?”宇文隆愈发好奇,“不是土浑人?那桑阿泰的宫里,还能藏着什么美女不成?不过西域诸部倒真是有几位如花似玉的公主,陛下正当盛年,此番凯旋,不如发下旨意,齐国人所谓后宫三千么,您也是该享用享用了。”

  宇文彻道,“是一个前齐的旧人。”

  “前齐?”宇文隆大吃一惊,“桑阿泰这里,竟有齐人?”

  宇文彻道,“有,是朕以前的熟识。他疯了,朕让章先生给他医治而已,并没有什么土浑的……妞儿。”

  宇文隆大为失望,片刻后复又打起精神,“这位故人,难道是位江南的佳人?”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便是那江南的佳人,不幸落入桑阿泰手中,恐怕也已是残花败柳——”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宇文彻出言打断,“朕命你追击土浑散部,你可办妥了?”

  “要是办不妥,怎么敢来见陛下呢。”宇文隆不惧宇文彻的脸色,乐呵呵咧开嘴,“按照陛下所言,我带着人马,昨夜生擒了桑阿泰的左什么王,叫什么维的,这才刚回来,那人就绑在外面,他腿断了,还咬了自己的舌头,看来——”

  土浑的左贤王古里维,宇文彻狠狠掐了掐眉心,“杀了。尸体扔了喂狗。朕不想看到他,一眼也不想。”

第5章

  土浑灭国,宇文彻在黑水城又停留十数日,方班师凯旋。这小半个月中,陈望之的疯病断断续续发作几次,或是哭叫,或是吵闹,而他极度惧怕药碗,每次喝药,都要宇文彻强行按住,大费周章才能灌下去。

  这一日宇文隆带了两名副将请见,宇文彻因为灌药,被陈望之一口咬在手腕,好在那人虚弱,也没什么力气,只是破了点皮,略有渗血。这种小伤宇文彻不甚在意,但章士澄却硬硬涂了药,裹了两层绷带。宇文隆一见到便大呼小叫,“陛下!您如何受伤了!”

  “嚷嚷什么。”宇文彻瞪他一眼,“不打紧。”

  “您是天子,这怎么行,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陛下,我这就去剁了他喂狗。”宇文隆说着就要拔刀,宇文彻挥挥手,道,“没大事,我不是收留了一个病人么,他不爱吃药,我非要让他吃,他咬了我一口。罢了,无须在意。”

  宇文隆大皱眉头,吼道,“什么?他居然胆敢撕咬陛下?!”他的两个副将俱出身西凉,一个名叫拓跋弘,一个名叫慕容青,都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闻言立时拔刀,宇文彻长叹一声,“你们坐下。我让你们来,是要讲正事,不是让你们胡乱叫喊。”

  拓跋弘道,“听说陛下这里有个前齐的人?莫非是他?”

  宇文彻淡淡道,“是他,他疯了,脑筋不清楚,你们跟个疯子理论,有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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