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芷摸了摸那朵珠花,道,“嫂嫂,你听说了罢,君上过两日要带着阏氏去太庙祭拜。”
陈安之笑了笑,“去就去——太庙么,反正你我进不去。”
宇文芷嘟起嘴,道,“阏氏是嫂嫂的姐姐,嫂嫂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我还没见过阏氏呢。”
陈安之自妆奁中拿出一支玉簪,揽镜自照,忽然叹口气,握着玉簪怔愣,然后放下簪子,淡淡道,“有何可见的?只要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那可不一样,阏氏是美人。”
“你自己就是美人,真想见,照照镜子不就见到了?”
宇文芷笑道,“我是美人,嫂嫂也是美人,可美人和美人哪能一样?”
陈安之亦笑,道,“夸你是美人,你就应下来了,不知羞。”
“我本来就是美人。”宇文芷伏在案头,“——嫂嫂戴那对珍珠耳环罢,颜色好看。”
陈安之依言将耳环戴上,又听宇文芷道,“嫂嫂,阏氏她脾气如何?”
“他……”
“前几日我听人议论,说阏氏是妖精,迷惑了君上。气得我下马就要跟那人吵架,要不是谢郎拦住我,我定要与他辩个清楚。”宇文芷愤愤,“君上那么聪明,怎么会被迷惑?再者,阏氏也不可能是妖精……”
陈安之道,“幸亏小叔拦你,不然你大街上与人对吵,成何体统。”
宇文芷道,“吵架怎么了?说得过我,我自然认输。九月初九重阳日,谢郎当值,回来有些不悦,我问来问去,他不肯讲。我就回了父亲家,一问,果然是姓拓跋的当庭闹事。也不知抽了什么风,那日先是冲一位陈老先生叫嚷,大家去劝,竟然和沈将军吵了起来。谢郎上前劝说,拓跋敏多古那老东西一杯酒泼到谢郎脸上——不就是他儿孙被君上贬了官么!谢郎却加了俸禄,他心里气不过,就冲他撒气!”
陈安之将镜屉推回妆奁,皱眉道,“拓跋什么?”
“拓跋敏多古,拓跋宣的爹。拓跋宣以前是八部尚书,后来被君上免了职位。”宇文芷冷笑,道,“他拓跋氏人多,我宇文氏难道人就少了?君上可是姓宇文呢!我爹见谢郎受辱,当即就要给那老不死的点颜色瞧瞧。敏多古一见事情不妙,就躲到他侄子拓跋可利后面,拓跋可利也是个没本事只会嚷嚷的……”
陈安之掰着手指,“拓跋……敏多古,拓跋可利,拓跋宣,拓跋——”
“拓跋氏这一窝子,原本就同我们不一条心。”宇文芷取过纸笔,画了两个圆圈,“其实,以前我们凉人在Cao原上,各自为政。宇文氏有宇文氏的可汗,拓跋氏有拓跋氏的。成*你打我,我打你。你抢我几十匹马,我便抢你的女人。百多年前,我们宇文氏越来越强大,拓跋氏打不过啦,就乖乖臣服。但他们只是装作听话,心里还琢磨着别的事情。”
陈安之沉吟道,“拓跋氏不服宇文彻么?”
“君上的名字,我们不能讲的。”宇文芷摆摆手,道,“我听爹爹讲过,君上的母亲,不是可汗的阏氏。但我们凉人不讲究什么嫡子庶子,谁有本事,谁就抢到汗位。Cao原上,谁最强,大伙就听谁的。”
陈安之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但你也说过,拓跋氏人多势众。”
宇文芷露出骄傲的神色,“无论如何,我宇文氏就是第一。君上封了我爹爹做国公,我的几位兄弟,也做了将军。拓跋氏敢不服,我们就打得他听话。最近贺兰端也不跟着折腾,他儿子方成可比他看得清楚。本来君上要立谁为后,那是君上喜欢——”
陈安之转头望向宇文芷,低声道,“那些拓跋的什么人,是不满我、我姐姐做皇后么?”
宇文芷道,“嫂嫂别生气,拓跋氏他们是有自己的坏主意。”
陈安之道,“他们可未免想的太多。”
“谁说不是呢,嫂嫂这样美,嫂嫂的姐姐一定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对了,说到美人,”宇文芷忽然一拍掌,“姐姐还记得那日咱们碰到的仙人么?阏氏同他比,谁更美?”
陈安之沉默片刻,道,“差不多罢。”
“如此说来,阏氏果然是仙女了!”宇文芷大喜,眉开眼笑。陈安之无奈道,“高兴什么?又不是你……”
“君上的阏氏是仙女一般的人物,我自然高兴了。”宇文芷拉起陈安之的双手摇晃,“我呀,盼着阏氏赶快给君上生个孩子。天神和仙女生的孩子,定是这世上最聪明漂亮的。”
九月二十二日,天朗气清,秋阳明媚,白云如丝如缕,飞在空中。
宇文彻笑道,“正所谓‘黄道吉日’。日头这样好,看来,列祖列宗也是满意朕这一年的辛劳。”扶住陈望之,揭开他头上的面纱,柔声道,“累了么?”
祭祖祭天,仪礼隆重繁复。陈望之额头薄薄一层汗水,脸颊泛红,“不碍事。”
“我刚刚乞求先祖,保佑你顺利诞育。”宇文彻一声吩咐,谢渊谢沦和程清带着众宫人和侍卫便停在宇文彻身后,约有丈余。陈望之舒口气,忽然低低笑起来,道,“方才祭拜祖先之时,我偷偷瞧了一眼。”
宇文彻道,“瞧了什么?”
“我偷偷瞧了眼祖先的样子。”陈望之勾了勾宇文彻掌心,道,“祖先留了长长的胡须……阿彻却没有。”
宇文彻笑道,“你想不想我留胡须?”
陈望之想了一想,道,“我想不出阿彻留长胡子的模样,但阿彻英俊,怎么样也是好看的。”
宇文彻道,“原本我成了婚,就该蓄须,怕你不喜欢,就没有蓄。”
陈望之道,“我怎会不喜欢?——”忽然眼角瞥见一点闪光,“咦?”就见羽林军的队列中猛地冲出一人,那闪光正来自他手中匕首。谢氏兄弟并诸侍卫赶忙扑上去将人按在地上,宇文彻将陈望之护到身后,喝道,“谁?”话音未落,斜刺里又是一人窜将出来,直扑宇文彻面门。谢渊大叫,“君上小心!”但他同谢沦反应再迅速也来不及赶到近前,宇文彻穿着衮服,行动不便,又顾忌着陈望之,干脆以空手去挡那刺客一击。陈望之眼见着那匕首即将刺到宇文彻身上,心急如焚,也不知从哪里涌出力气,一把推开面前的宇文彻,刚说了声“阿彻”,就觉心口一冷——那匕首平平地c-h-a入胸口,倒也不觉疼痛,只是无法呼吸。他撑着一口气,看着侍卫一拥而上将刺客抓住,才软软地唤了声“阿彻”,缓缓瘫倒,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第59章
行刺者皆是拓跋氏子弟,一为拓跋榴,才十四岁,另一个是拓跋永。宇文彻怒极,当即传令,埋伏在外的宇文隆率军迅速入城与沈长平汇合。与此同时,车骑将军宇文化,卫将军宇文廉,勇武将军王敛,宣威将军沈非诸将带兵将建康城门围得水泄不通。太阳尚未落下,城内的上百户拓跋氏便被一举拿下,男女老幼,无一逃脱。
……
宇文隆大步迈进太极殿,脸上挂着几星血沫子。独孤明搓着手走来走去,听到通报,这才停下脚,讶异道,“抓完了?”
“抓完了,搜出来这个——”宇文隆手中攥着一枚印玺,“敏多古果然有异心,杀了不冤。他们家有个小子在我那做副将,叫拓跋弘。我老早就瞧他不顺眼,这次伏兵,为防走路风声,一早就把他杀了灭口。当初君上就是心善,没把拓跋氏斩Cao除根。我说,”他看了眼独孤明,“瞧你急得这样子,是不满么?”
独孤明抓下头顶的远山冠扇风,“你说这话,我才冤枉!拓跋氏横行霸道惯了,七月里纵马毁田,我去抓人,拓跋努踢了我两脚,现在肋骨还痛哩!后来君上交由我处理。我按律法,该打的打,该关的关……”
宇文隆擦了把嘴角,“我听说了,判就判了,这会儿拓跋努拓跋允还关着呢吧?正好,跟他们爷爷老子一道砍头,做鬼也不孤单。”
独孤明“唉”了声,抖着手道,“可是……可是,那个拓跋永,他,他才十六岁,又不是主谋,而且一直劝他哥哥,我就、我就只打了他十棍。”
宇文隆一听,脸蹭地红了,吼道,“拓跋永?不就是那个小畜生?才十棍?你这官儿怎么当的,”他步步紧逼,攥着拳头在独孤明眼前晃悠,“他十六岁怎么了,十六岁,他就敢在太庙行刺咱们君上了!他——”
“阿隆,够了。”宇文彻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谢渊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宇文隆和独孤明连忙下跪行礼,宇文隆欢声道,“君上,您吩咐的,臣都办好了!”
宇文彻低声道,“很好,你且起来罢。”
宇文隆将那枚印玺奉上,又道,“还搜出来文书若干,臣派了人清点。敏多古和他几个儿孙辈臣全给关天牢里了,唐国公宇文陆亲自带重兵看守——兵都是咱们宇文家自己的。其余的,男的,臣都给关牢里,女人和孩子,就软禁在家。君上,他们拓跋氏意图谋反,证据板上钉钉,依臣看,一个也不能留!”
宇文彻拿过印玺,看也不看,只攥在手中。独孤明额头汗滴如珠,跪在地上,突然忍不住痛哭失声,一边哭,一边磕头,嘴里不住申辩道,“……臣不知道呀,臣不知道这个拓跋永年纪轻轻就狼子野心……胆敢行刺君上,致使、致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