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是!”
画里除了星空,还有底下的一片建筑。说话的男孩指着建筑上方的某一处,大声叫道,“我知道这里!这个圆球是A校的校徽!我马上要去这里念书了,我知道!就是这里!”
冯鞘看了薛沥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怀念,“这是我和薛沥的母校。”
原先还热情追捧裘照德的学生忽然不说话了,看着裘照德的目光里充斥着怀疑和谴责。
偏偏薛沥还补了一句:“裘老师,有些东西你能不能画出来,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裘照德的脸部肌r_ou_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我当然能画出来!”他蓦地转过身,走进里屋将自己的所有奖杯捧出来,逐个举给他的学生看,气急败坏地大喊,“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假的吗,我带了你们这么久,你们不能因为有人来捣乱,就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啊!”
最后他塞了一个奖杯到原先那个坏脾气少年的手里,冷冷地盯着他说:“周钦,整个班里我对你最好,你拿的奖最多,就算你不信我,你也该信你爸吧,他每年为你交了那么多学费,你以为他是冤大头?”
周钦眼神动摇,“我、我不知道。”
裘照德心里暗骂,正想继续说什么,周钦手里的奖杯突然被薛沥给拿了过去,他举起奖杯,对着灯光眯眼看了一会儿,片刻,他睨了裘照德一眼,“既然你对冯鞘做了一件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也会对别人做同样的事。”他放下奖杯转过身,头一回对着裘照德低下头,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裘照德。
薛沥的声音压得很低,“裘老师,您还记不记得,齐朱子?”
裘照德愣了一下,脸色蓦地惨白,像是被刺中要害,张了张口,喉咙里却无法在发出声音。
说起来,薛沥之所以会记得裘照德这个人,全都是因为齐朱子。他不知道这个时空因为什么差错导致这个人能走到今天,但在属于他的那个世界,齐朱子跳楼,跟眼前这个裘照德有一定的关系。
齐朱子在学校当美术老师,他有个女儿,先天x_ing心脏病在医院住着。为了女儿的治疗费,齐朱子去参加了当时奖励颇丰的油画比赛,裘照德是他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参加。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相貌平凡,放在人堆里压根看不见,平时又沉默寡言,但他是一个优秀的美术老师,最会做油画。他那副画做了三个月的时间,以为自己一定能拿到女儿的医疗费,说话时连笑意也多了一些,没想到比赛前画丢了,他失魂落魄,匆匆忙忙为女儿又做了一幅。
然而比赛结果出来,得奖的人竟然是裘照德。
齐朱子一看就疯了,他指着那幅画大喊是他的,裘照德的好朋友面孔一变,到处跟人诬陷齐朱子,他会说话,真真假假交了一些朋友,齐朱子孤身一人,被堵在角落里指指点点。但更糟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马上就接到打电话,女儿突然进了急诊室,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齐朱子根本拿不出可以治病的钱。
至此,他彻底崩溃,推开人群跑到楼顶跳了下去。
“你是谁?你为什么提起他?”裘照德浑身哆嗦起来,看着薛沥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地狱恶鬼。
薛沥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我是谁不重要,为什么提起齐朱子也不重要,我只是想提醒你……”他用手指敲了敲裘照德的胸膛,“人心,不可以这么坏,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他的力道很轻,裘照德却像被汽车碾过,腿一软就瘫到了地上。
薛沥退开几步,旁的学生便冲上来把裘照德围住。
“你是骗子!”
“你得的奖都是偷别人的吗?”
这时已经有人给家里人打电话了。
就在这时,莉莉突然站到桌子上,大声跟他们说:“你们都被他骗了!”
薛沥挑挑眉,远远冲莉莉比了个大拇指,后面的事情不必多想,如果调查的当的话,裘照德骗的钱,估计够他在牢里待好长一段时间。
他拍了冯鞘一下,“走吧。”
冯鞘拿着话怔怔看着,“谢谢你。”
他神色黯淡,想来心里也不太舒服,薛沥看了他一眼,不由叹气,裘照德的话他都听见了,“何必呢……”
他本就不是学画的料子,自身也不怎么耐烦做这种事情,真是何必呢。
薛沥从未想过,两个时空发生的事情竟然差得这么远。
冯鞘怔了怔,低喃道:“因为他比谁都痛苦,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薛沥没再回话,他看着原本属于这个时空的薛沥又沉默了下来,幽灵般寂静无声地站在身后,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画了?
但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冯鞘这间画室毫无留恋,随便地收拾着东西,马上就要离开,薛沥的目光从旁边那位身上收回来,又落到了冯鞘身上,他的后衣领上。
“冯鞘。”
“什么?”
“低一下头,你后脑勺沾了什么东西,我帮你弄开。”
冯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着头,但薛沥却没动,反而马上说:“好像是我看错了,上面什么也没有。”
冯鞘点点头,没什么心思计较。
薛沥等了一会儿,俩人这才离开,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小孩的家长上来兴师问罪,裘照德渐渐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的背影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齐朱子的事?”
薛沥脚步一停,缓慢地回过头,脸上却毫无笑意。
他冷冰冰地看着裘照德说:“我是齐朱子的师兄。”
薛沥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跟了一位老师,齐朱子年纪比他大许多,是后面进来的。老师看人很准,不计较齐朱子的过去,知道他是冤枉,便收了这个徒弟。他沉默寡言但是x_ing情坦荡,总觉得薛沥是少有的天才,后来看着薛沥一步比一步走得高,眼里更是隐隐带着崇拜。
几年过去他沉冤昭雪春风得意,夫妻恩爱女儿健康,x_ing格也变得开朗善谈许多。
但薛沥总是可惜他摔断了一双腿。
竟然是因为这么个狗东西。
薛沥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旁边的家长追着裘照德骂,他却恍若未闻,面容狰狞地说:“放屁!齐朱子那个蠢货哪来什么师兄!”
话音刚落,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这里还有一副一样的画!”
“什么,谁画的?”
莉莉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叫薛沥的哥哥,他可厉害了,只看了几眼就画下来了,不过他很坏,还骗我说是第一次画画!”
“我的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裘照德被好奇的家长们拧着耳朵过去一看,登时脸色灰白。
这是他头一回产生如此强烈的挫败感。
那个薛沥,竟然只看了几眼,就把冯鞘的那副画摹了个七七八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为了蹭玄学榜单熬夜,把身体都熬坏了,断断续续开始不舒服,以后不熬了_(:з」∠)_
第18章
夜色茫茫。
这条街铺面冷清,两个男人坐在面店里气氛沉默。
片刻,冯鞘忽然起身放在一旁的画具抱起来,薛沥看他走到马路对面的垃圾桶旁,再回来时已经是两手空空。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放弃这条路了。”冯鞘有些心酸地回道。“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刚才的事情谢谢你,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或许选错了办法,你看我……”他苦笑地低了一下头,示意对方看他的头发,“二十几马上就要三十岁,头发都白了,没有天赋的人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千万倍的努力,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需要十八个小时,即便如此,成功的几率也极其微小。”
薛沥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
“傻?”冯鞘接了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但我没有办法控制,我们一起长大,看到他变成那样,即使随便是个谁也觉得于心不忍,何况我还……”
话音骤止,他像是及时醒悟过来,硬生生刹了车。
薛沥却已经猜到了他后面的话,但他并没有点出来,只是说:“我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他看着冯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笨拙的学生,对方一无所成他并不意外,仅仅是感叹他消耗光y-in得不到千分之一的回报。
“是很可惜。”冯鞘眉头微蹙,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我曾想,读书的时候怎么玩都好,长大之后学习继承家里的公司,无论从哪里开始都行,这是我心之所向,然后我会成为薛沥的第一赞助商。可这已经没有机会……”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沥,“你怎样才能离开?”
顿了顿,他声音发颤,“他又去了哪里?”
薛沥一怔。
周围寂静无声,他的目光落在冯鞘面孔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孔一片灰白黯淡,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小心翼翼而挣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