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开了车门走下去,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他那颗s-hi漉漉的脑袋上。
“你坐在这里,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第45章
“你看, 你全身都s-hi了。”
薛沥隔着盖在冯鞘脑袋上的西装外套,用力搓了一把他的头发,正想放手, 冯鞘却忽然握住,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依旧失魂落魄地低着头, 细雨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切都隐藏在夜色的y-in影之中。
“起来, 先回家。”
薛沥不喜欢淋雨, 反手将他握住, 微微一用力,冯鞘没有抗拒,温顺得近乎乖巧, 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然后又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微雨的街道里走着,谁也没有出声。
临近车子的时候冯鞘才加快走了几步, 率先钻进了驾驶座。
薛沥怔了一下,想起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冯鞘开的车,车祸的事情是横在他心中不可磨灭的一道伤痕。
他觉得好笑, 认为冯鞘有些Cao木皆兵,但心里又明白对方的情意,不由艰涩地叹了一口气。
车里开了暖气,很快就驱散了淋雨后的寒冷。
每到雨天冯鞘开车都会格外的慢, 薛沥手肘顶着窗支着下颚,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车窗里映着冯鞘的侧脸,他的眉毛很浓,双眼皮很大,就是那种看着很阳光的俊朗青年,但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少年的稚气,就像现在一样,圆润的唇抿紧,横竖都是不开心。
瞧,他还委屈上了。
薛沥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冯鞘听见了,唇角一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准是以为这声叹息是冲着他去的。但薛沥此时却并不单单想着他,眼下的处境彼此都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不难过呢。
过了一会儿,冯鞘率先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家门口近在眼前,他停了车。
薛沥还没回过神来,车里有一瞬间的沉寂。
半晌,他才缓慢而惺忪地看过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鞘忽然熄了火,然后解开安全带,上半身趴在了薛沥的腿上。
两个成年男人的体型,挤在同一个位置里别提多困难,薛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到他的脑门。
冯鞘可不管,蛮横地枕着他的腿,脸贴着裤子,微s-hi的头发乱得像个j-i窝。然而在薛沥的角度,却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覆满冷汗的后颈。
冯鞘的身体很奇妙,他从不轻易流汗,这种情况大多和他的心情有关,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害怕了,诸如此类。
薛沥的指尖偏偏恶劣地点在他的后颈上,笑说:“你傻,我不跟你一起傻。”手底下的躯体一颤,几乎马上的,隔着夏天轻薄的布料,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似乎被水珠沾s-hi了。
又过了一会儿,冯鞘似乎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自以为隐藏得极佳,故作冷静地说:“你不该和我说那些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应该让这些事情扫兴。”
薛沥反而愣住,一时间摸不透他这个时间不多,究竟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楚。
于是他摸着冯鞘的脸,微微调整了他的姿势,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来,可这张脸嘛——认识冯鞘这么多年来,薛沥其实没看过他哭过几回,这人特别倔,很多事情都是咬咬牙就挨过去了。哪像现在,眼眶通红,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
大概是觉得丢脸了,冯鞘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闷气说:“别看我。”
薛沥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了。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他脸上带了点笑,手指穿梭在冯鞘微s-hi的头发里,低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说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衣服又s-hi了一片。
泪水在那片布料上浸满,车里这会儿已经热得有些发烫,但冯鞘却像一个在冬天里不着寸缕的可怜人,哆嗦着颤抖着,又克制着忍耐着,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过,结果他越来越忍不住,起先是没有动静的,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慢慢的,他开始喘气,像哮喘那样的大喘气,接着口中发出一点声音,张开着嘴,那样“喝喝”的气音断断续续。
可他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马上又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声,像深夜里的孤狼对着月亮悲号,又像救护车经过时那种沉重而压抑的呜呜声,十分漫长。
到这里,薛沥便知道他清楚了——薛沥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此后在一起的这个月,便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所有人生。
相识二十多年,在一起二十多年,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敌得过生死黄泉。
薛沥坐着,苦恼地倚着窗支着额头,“我是不想让你哭成这样的。”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冯鞘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实际上是像寻常人lū 猫那样,一方面是为了安抚猫咪,另一方面,偶尔也是为了缓解心底的不安和彷徨。
“我们明天就订机票,去哪里都好。”他轻声说着,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仿佛只是普通的旅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流浪画家,在街头画画,一旦缺钱了,全凭我一双手解决,平时你是我的经纪人,这方面我向来没有什么概念,衣食住行的事情就交给你,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我信你能很好的解决,说起来,我一直很想去看看真正的极光,也想去北极看看,不过这可能有点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呢喃,中间他开了车窗,将车里的热气散了出去,而这声音,转瞬便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冯鞘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攥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薛沥忽然躬下身,淡然的表情如同面具,在那一瞬间骤然剥离。
他的额头死死地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睛睁得很大,眼波倏然间荡起一层水光,而后越灌越满,沿着眼角的沟壑,毫不留情地溢出来。
薛沥怔愣而又恍惚地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
他本应该生死看淡,风度而又绅士地离开。
“但我真的,还想再活几年。”
第46章
在巷子尽头, 有一间低矮的老房子。
齐朱子坐在轮椅上,听着老人不满的唠唠叨叨,脑壳疼。
“这个薛沥是怎么回事?眼看时间就要到了, 别人都安安心心地画, 他倒好,现在消失个无影无踪!”程老先生说着, 嘴里咔嚓一声,“这糖不错, 甜, 这薛沥, 年纪不大,心思可真坏,竟然想用一盒破糖收买我, 回头我就把他的资格给取消掉。”
您这可不就是被收买了!
齐朱子瞅着他那口牙,胆颤心惊,心想老师这把年纪了,牙口肯定不如以前, 却偏偏喜欢硬糖,生怕他那口牙碎了,到时候又得发一顿脾气。
“还有一周时间,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他抹着冷汗给人说好话,“再说这会儿反正也是没有灵感,出去走走就走走,能在联展之前回来就行。”
程岸瞪了他一眼, “连你也被收买了?”
“没有没有没有。”齐朱子忙不迭摇头,心里却想起上回薛沥和冯鞘到他家去,把他女儿哄得灿烂得像朵花似的,心倏地就软了,“那两人说是出国旅游去了。”
“出国旅游?”老先生又开始瞪眼了。
齐朱子干笑着正想替人解释,那边电话铃声突然响了,他松了口气连忙去接,一听对方的声音,就又落了一身冷汗。
“老师,是祁夫人的电话。”
“她?”程岸一摆手,“告诉她我牙疼,不接。”
“可是,她说她听到您的声音了。”
程岸脸色一变,愤愤地夺过话筒。
这回的神秘夫人联展,程岸终究还是答应去了,祁雪音本来只是打算和他交流一下联展的事情,老爷子兴趣不大,她自然听得出来,话题不一会儿便结束了,可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老爷子,我听说,薛沥在你手下?”
她问这个话的时候,旁边还有两个人,巧的是,这两个人薛沥都见过。
一个是祁诺,薛沥同母异父的弟弟,正捏着笔一副烦躁的表情,在他前面的是蔺舟,一个人体模特,祁雪音要求祁诺按照他的方式作人物画,即便祁诺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用威逼利诱的方式骗得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蔺舟自从被薛沥从房子里赶出来之后,其实过得也不差,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利用从薛沥那里榨来的钱买了一间小房子,令他不满的是,他的情人自从知道他失去薛沥这个金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系,以前说的什么蜜语甜言好像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蔺舟咬了咬牙,幸好他现在认识了祁夫人。
突然从祁雪音口中听到薛沥这个名字,屋里两人的目光瞬间都投了过来。
蔺舟隐隐知道祁夫人认识薛沥,也知道祁夫人并不那么喜欢他,而祁诺后知后觉发现薛沥其实是他亲哥,他倒是坦率得很,好奇表现得明明白白,焦躁的表情都平静下来,盯着祁雪音问:“妈妈,你问他干什么,薛沥怎么了?”
程岸语气更是微妙:“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