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连“听”这件事都吝啬留多一分钟。
最好他就是一个不动不语的木偶。
所以,帮他发声的人,江淼都会心怀感激。
何况骆遇川于他而言,还有几分亲切感。
可是,就是这样让他心怀感激和亲切的骆遇川,以垂怜般的姿态问他,“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淼很受伤。
这汹涌而至让他仓促逃走的情绪,叫做委屈。
你要我说什么呢?江淼想。
难道因为今天你帮了我,我就要挖心掏肺把所有伤疤袒露出来给你看吗?
而且,那般审视的眼光,是认定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从未了解过我,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
江淼把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攥着手机。
他嘴角紧绷,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道,心里那空落落一阵阵的难受还没有完全过去。
离开江家,在最困窘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难受过。
他往后靠了靠,无声地叹口气。
原来自己还是会在意的。
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评价,别人的怜悯……
也或者,因为那人是骆遇川吧。
他感激的,有亲切感的,愿意靠近和结交的骆遇川。
在小区门口下车,江淼慢慢往里走。
一路上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委屈退去,他现在开始对自己的反应生气。
矫情。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应对方法,却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更有一种忐忑。
这么不冷静,反应过度,都不像平时的自己了。
静下心来想,骆遇川其实是在关心他不是吗?
饿着肚子等他下班,带他去吃夜宵——虽然未经同意——但担心的第一件事,却是江焱他们还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自己也许可以说骆遇川问了一个失礼的问题,但没道理去指责他的关心。
骆遇川的态度或许是有点看轻了他,但是,现实就是骆遇川做着高薪体面的工作,而他只是一个鞋店店员。
他们的身份职业社会地位相差那么多,他又有什么立场要求骆遇川抛开这一切去了解他的灵魂。
这也是不公平的啊。
回到合租房,吴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指了指冰箱,说:“有Cao莓,洗干净了。”
江淼应了一声,换了鞋回屋,拿了换洗衣服出来去卫生间。
推开卫生间的门,他转身看着吴瑕:“我今天……”
“嗯?”吴瑕眼睛盯着电视,随口应着。
江淼想了想,又摇摇头:“没事。”
他进卫生间,锁上门,打开淋浴喷头,脱衣服洗澡。
“啪啪”,是吴瑕跑来拍门,在门外喊:“你怎么说话说半句啊?到底什么事?”
江淼无奈,他拿过旁边架子上的洗发水,说:“我今天忘了买洗发水了,借你的用用。”
“……我去,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吗?”吴瑕郁闷地在门上敲了两下,“跟我客气干什么?”
听声音吴瑕已经又回去看电视了,江淼一边往头上抹洗发水,一边叹了口气。
他其实想跟吴瑕说说今天的事。
说说江焱来捣乱,说说骆遇川。
但开了头又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讲。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鞋店这份工作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江焱未必会把他在鞋店工作的事告诉江择安,对江焱来说,江择安一直不知道他的行踪才更好。
但是,难保江焱不会再来,江淼跟骆遇川说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其实他知道,这个弟弟,不闹到他丢了这份工作是不会罢休的。
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呢?
鞋店的收入并不算高,家教那边因为自己排班的关系,时间定的也不是很规律,这样多少影响辅导的效果,倒不如专心做一样更好。
不过,家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时应急的法子。
江淼怀疑自己之前对有些事是不是太执拗,比如在赎回相机之前就不拍片子。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更擅长的事?仅仅为了一点江家根本没看在眼里的尊严?
江淼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头,甩得水珠子四溅。
他突然笑了一下,轻声说:“傻子。”
骆遇川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茶几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一堆烟头。
客厅只亮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照着沙发另一头的一小片角落。
骆遇川隐在一片昏暗里抽闷烟,他非常懊恼。
从江淼上了车离开,到他开车回到家,这懊恼的情绪就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折磨人。
认识江淼到现在,他十分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有过轻视,也有过怀疑。
乔锐格的那番言论到底对他有了影响。
然而还是一点点的不由自主的被江淼吸引。
不自觉在纸上写下的名字,看到一样的名字也会追上去,只是看到他笑也会跟着笑……
何况,他见过江淼被隐藏起来的才华,那是让他惊讶的一线风景。
他甚至想去跟乔锐格说,你说的那些都是错的,这个人,就跟你说的不一样。
可是,潜意识里受了影响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乔锐格?自己傻而已啊。
只有懊恼,还有对江淼的抱歉。
明明就想更了解,想对他好,想更进一步。
但这一步,却被他自己走坏了。
骆遇川看着手机,拇指无意识地划动。
他手机上有江淼的电话号码,是上次在酒吧帮吴瑕打电话时留下的。
可是现在打过去,只会让事情的走向更尴尬吧。
江淼会甩手就走,也不是一件太让人意外的事。毕竟,在酒吧时也曾经不卑不亢地回敬过宋晢。
骆遇川仰头靠着沙发,抽了口烟,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白烟往天花板上飘去,逸散。
他坐起来,把剩下的半支烟在烟灰缸里摁灭。
他打算去洗洗睡了。
现在有再多的懊恼有什么用,以后好好补救吧。
也不是没有机会再见面。
手机提醒有短信,骆遇川点开,是骆伟发来的。
大概是张晶已经告诉他买吉他的事跟骆遇川讲过了,骆伟这次不等骆遇川问,短信直接发了吉他的牌子和款号。
骆遇川看着那个眼熟的日本牌子,心里有了估量,拿手机一搜,果然,骆伟想买的那款,网上标价近七千,比上次的耳机还贵了两千多。
上次他还打电话过去说了骆伟几句,今天他什么都不想说,直接点开微信转账。
只是在临确认前,又把金额那一栏的2000,改成了1000。
转完账骆遇川就去洗澡了,等他洗完出来,看到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电话,全是骆伟打来的。
骆遇川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把电话拨了回去。
“你怎么不接电话?”骆伟几乎是立刻接起,听上去很不高兴。
骆遇川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到桌边倒水,他说:“洗澡。”
“……哦,你没看到我的短信?”
骆遇川喝了口水,说:“看到了。”
“看到了你还……”骆伟顿了顿,把本来已经拔高的声音压了回去,“一千不够啊,差太远了。”
骆遇川没说话,默默喝水。
骆伟等不到他回应,又放柔了声音说:“哥,这个我是认真比较过的,也到店里去试过,确实是好,算x_ing价比很高的琴了,我也没要那些吓死人的大师琴……”
“大师琴你就不要想了,等你成了大师再说吧。”
骆伟噎了一下,啧一声:“那一千也差太多了啊,跟妈那儿我顶多能再要一千。”
“你不是有点钱吗?压岁钱用完了?”
“我平时不用吗?现在念大学花销也很大的好吗?”骆伟很不爽地说。
“哦,”骆遇川转身靠着桌子,视线落在一旁柜子上放着的一排纸袋上,“没钱你可以去打工。”
“打工?”骆伟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叫我去打工?”
骆遇川看着那一排装鞋的纸袋,脑子里闪过江淼蹲在地上给人试鞋的画面,冷冷“嗯”了一声。
骆伟嚷起来:“我哪有时间去打工?我要上课,要练琴,要学作曲,你让我去打什么工?你……”
“发传单,送外卖,超市促销,随便你选,哦,肯德基麦当劳也欢迎你加入。”
骆伟静了片刻,能听到手机那头他粗重的呼吸声,过一会儿,他说:“骆遇川,你什么意思?在家妈家务活都舍不得让我干,你让我去发传单,去肯德基麦当劳收盘子?”
“你以为你还能干什么?”骆遇川看着那五双鞋,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以为发传单收盘子就容易吗?你做不到的事,凭什么瞧不起?你连这个工资都挣不来,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
“骆遇川,你信不信……”
“告诉妈?随便你,总之,我只会给你这么多,不够?不关我的事。”
骆遇川挂了电话,骆伟又接连打过来几次,都被他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