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了一眼正快步走向林椎,一脸忧心的翎毛,带着古代女预言家一样洞察又无奈的微笑,作出了最后的结论:
“你的感情。”
第67章
巡航联赛第六赛段还未开始,整个银河联邦的激动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不仅仅是因为越到后面,竞争越激烈的缘故,也还因为第六赛段将迎来整个联赛的第一个危险与荣誉并存的高潮。
伽罗法罗黑洞赛段。
第六赛段的星系概图简单而美丽,外层空间的星际云气团飘逸旋转,墨蓝色的底色中,闪烁着银色的点点星光,象是一幅平静而清澈的抽象画。只有中间一个极细微的部分陡然变黑,那一点黑色虽然微小,但黑得极为纯粹,连一点儿光线也看不见,仿佛是一张幕布上陡然被溅上的火星烧出了一个丑陋的小洞一般。
现在,整个银河联邦的目光都投注在了这个小洞之上。
在大宇航时代里,星际旅行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就象独立星系时代中,人们对生活中的自然灾害,诸如龙卷风,地震,海啸极为害怕又无能为力一样。现在在银河联邦中生活着的人们,最为恐惧的灾难,就是在某一次短距跃跹或者空间折叠失误之后,看见那个在天幕间无法用r_ou_眼或普通观测卫星分辩出的黑色空间,象魔鬼的眼睛一样,在越来越近的航行星图中,对着整个飞船无光地狞笑。
一旦误入黑洞的事件视界,飞船的推动力便在强大的引力之下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又象飘移又象卷舒一般地陷入边延那些云水茫茫一般飘荡的吸积气体之中,在刹那被强大的引力中坍缩碎裂,以粒子形态吸入那无光的空间之中。有宇航员诗意又恐惧地形容:“连灵魂都没有了逃离黑暗的可能。”
这当然不是他被吸入黑洞后的感悟。被吸入黑洞后消逝的船舰与灵魂将会去往何方,宇宙中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能够知道答案。
在这样危险又刺激的比赛环境之下,整个银河联邦几乎都疯狂了。越来越多的飞船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之下退出了比赛,但是前十名的争夺却更加的激烈了。不止一艘飞船的赛手,团队领队在赛前转播中豪气勃发,大肆演讲,从心理上,气势上都力争先声夺人。而那位号称“象魔鬼一样”的彻青霄号首席赛手自然也遭到了不少冷嘲热讽,某些宇航心理学的专家甚至在全息节目中长篇大论地论证:敢于在残酷的比赛中玩弄心理战术以击溃对手的飞船赛手,他的心理素质要么强大的没必要研究,要么就脆弱的正在等待最后的同归于尽。
彻青霄号团队对自己的首席赛手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则有着充分的自信,领队金曜在电视采访中,对所有的嘲笑与挑战,哼着他的大鼻孔,无所畏惧地说道:“如果在黑洞和嘲讽面前就会退缩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太阳系来的魔鬼林?”
林椎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的豪言壮语,毫不在意地向整个银河系露出一个他标志x_ing的,散漫不羁的微笑。
整个银河系都在这骄横的微笑中惊叹,只有一个人,苍绿色的眼眸纯净而忧伤,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队长。
翎毛。
翎毛是惟一一个觉察出林椎不对劲儿的人。他们从海洋星球归来之后,林椎一如既往地跟每一个人胡说八道,喝酒,讲下流笑话,把他们在海中遇上棘口鲨的危险遭遇当作惊天牛皮来吹,蛊惑得好些团队中的小年轻心痒痒的,巴不得赛程赶快结束,让自己也来一场这么刺激又惊险的旅行。恨得金曜问林椎是不是打算改行当旅行推销员,才这样在队里扰乱军心,把彻青霄号团队弄成个报名坐飞船的旅游团。
林椎坏笑,用翎毛做的辣烤章鱼一下就堵住了他的嘴。
他也依旧按照老习惯,在登船之后,对小斯特朗的智囊团送来的新一批的政治情报作出了个人分析,跟他私人的情报源相配合,向小斯特朗传送去了影象化的私人意见。翎毛为他调好睡前酒,端进驾驶舱时,正听见他非常平静地在说:“自由联盟内部的鸽派正在考虑加强在各基地下属自由邦内的势力影响,这一点你需要注意,完毕。”
他关掉全息摄像,将视像资料输入进了加密波段,仰头靠在座椅上,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
翎毛看着他英挺眉宇间皱出的细密暗纹,默默地将热腾腾的薄菏可可酒放在了他的手边。林椎没有睁眼,伸手就摸到了暖呼呼的杯子,嘴角轻轻扯了扯,象是要对翎毛露出一个微笑一样,说:“噢,好香啊。”
他的语气轻快自然,温柔的让翎毛心痛如绞。他抬起眼睛,痛苦地望着他象是罩上了一重微笑面具一般,心事重重的队长。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翎毛就懂得斯特朗家族的意志是不可违背的。他曾经因为不懂事和倔强,挨过不计其数的打骂和惩罚;也曾经因为畸形和特别,受过无数的戏弄和侮辱。小斯特朗虽然不是一个坏主人,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命令,都让翎毛本能的,一遍又一遍地铭记在心:宠物就是宠物,天生就低微而卑劣。
而斯特朗家的主人们,是站在云端之上的。
但是翎毛无法想象那样的屈辱会加诸于强大骄傲的队长身上。林椎应该永远吊儿郎当,永远胡作非为,喝酒,骂脏话,毫无节cao地调戏女孩子,自由自在地驾驶他心爱的飞船……没有人能让他烦恼痛苦,更没有人能让他恐惧屈服。阿奇少爷不能,二哥不能,克林,长蚑……所有的人都不能。
但是斯特朗老夫人只用一个高傲的眼神,一个目空一切的微笑,就将队长的一切都改变了。
翎毛看着林椎闭目养神时,不由自主地露出的一丝疲倦与茫然,没有办法地咬住了嘴唇,悄无声息地张了下自己的翅膀,却立刻无力地垂落下来。当年阿椎保护过他,现在队长宠爱着他。而他空有一对翱翔天宇的翅膀,却连张开来守护自己心爱的人们,也做不到。
他呆呆地凝望着他的队长,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在彻青霄号的电脑藏书阅读过的一本冒险小说,里面的一位睿智的老人曾经引用过一个寓言:一个富人拥有大批的羊群,但是却抢走了一个穷人惟一的一头羔羊。
翎毛琢磨了好几遍这个寓言之后,不解地问身边的林椎:“富人有那么多的羊,为什么还要抢穷人的?”
林椎以他一贯的不正经口吻回答说:“大概因为他觉得群交比较好玩吧。反正现在有了机械子宫和基因技术,也就不用在乎什么*殖隔离了。一大堆毛茸茸的玩意儿cao起来,挺有意思的——”
翎毛听得面红耳赤,可是还是抓住了重点:“……可是,就算他不抢穷人的那一头羊……也可以群交啊。”
林椎哈哈大笑,对于翎毛并没有被自己带歪感到很满意,解释说:“人类的天x_ing如此,欲壑难填啊。”他附过来舔了舔翎毛的耳垂,暧昧又深切地说,“如果没有了欲望,大千世界上那来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缠呢?”
翎毛脸涨得通红,那时候他沉浸在幸福中爱与被爱,并没有理解队长所说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缠”究竟有什么具体而微的意义。但是现在在回忆中梳理那些美妙的时光,他刻骨铭心地懂得了林椎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声叹息。
他懂得了欲望,自私与争斗,完成了人x_ing的最后一块拼建。
翎毛不可抑止地想起了自己脑子里的那块芯片,想起了它在自己的思维数剧流之内启动时的那种强大的,征服一切的感觉。他回忆着斯特朗老夫人对着队长时那傲慢的神情,不可一世的气势,势在必得的骄横,就痛苦愤怒得心头剧痛,胸口胀得仿佛要爆炸。
他不允许。
他的队长让他生而为人,他就不会再屈服于逆来顺受的,任人夺走心头珍宝的命运。
林椎感觉到了他目光的异样,睁开眼睛,奇怪地看了看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的翎毛,又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似乎想要让他安心的笑容。
“明天一早空间折叠,今天晚上不用值夜,去睡吧。”
翎毛轻轻地应了一声,收拾起托盘。看见林椎漫无目的的把目光投向主控电脑投影下的那幅全息星图,注视着中心部分的恐怖空间出神,漆黑的眸子沉郁无波,仿佛将无尽的心事都收进了眼底深处。
他本能地察觉到,林椎纷乱的思绪已经不受控制的离开了比赛,离开了彻青霄号和自己,没有人知道飘零到了辽阔宇宙中的哪个地方。
第68章
对于林椎这种老宇航员兼前雇佣军军官来说,黑洞视界算不上太险恶的威胁。在胆大妄为的雇佣军团里,甚至有一个古老的太空游戏,叫作“庭院深处”,参加者必须驾驶穿梭机以太空巡航的速度从黑洞的事件视界边沿掠过,能够最大限度靠近视界又没有被吸入丧命者为优胜。而林椎正是水蟒公爵军团中“庭院”纪录的保持者。
“我曾经靠近过两千七百公里。”林椎在决定主航道方向的时候,向翎毛吹牛说,“那一次我是在战术动作中段的时候,及时起爆两架加力发动机,靠爆炸时的聚变冲击波,才摆脱了事件视界内的引力场。否则啊——”他满不在乎地拍拍翎毛的后脑勺,“咱们俩也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翎毛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林椎笑了笑,揉他耳边的羽绒,说:“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个亡命徒……害怕了?”
翎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林椎笑骂他“傻瓜”之前开了口。
“这一次不害怕。”他低声说,“是不是我们的巡航飞行靠近事件视界越近,分数就越高,队长?”
林椎目光复杂地瞟了他一眼,翎毛的语言表达能力在外人听来,常常会显得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在他们俩之间,再没头没脑的说话,也能够在心灵相通之中,体会到其中的隐秘意味。翎毛刚才的意思很明显地是“害怕在没有见面之前就失去了你……但是这一次我们生死在一起,所以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