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彦糊里糊涂地点头称好,恭恭敬敬地送岳父大人出门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行了有一段路程,宋清彦这才转过身,就看见方顾安衣衫凌乱慌里慌张地趿拉着鞋子从屋里跑出来:“父王走了么?你们怎么不唤我起来,这样多不合礼数!”
“王爷心疼你,不愿扰了你的清梦。”
宋清彦突然二话不说走上前拦腰抱起他,踢开房门缠绵缱绻道:“我再陪你睡一回可好?”
方顾安曾以为这样日子可以天长地久地过下去,可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当那些暗流涌动的杀意敲碎他美好到虚幻的梦时,原来会是一种五脏碎裂般的痛。
一种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滋生出来,那些接方顾安去皇宫的侍卫莫名让宋清彦感到不适,厚重冰冷的盔甲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的肃杀血气,他们不像是侍卫倒更像是杀手。
方顾安上了马车,掀开了帘子,宋清彦站在马车旁握住了他的手:“顾安,让我陪你去好么?”
“父皇不知今日突然宣我进宫做甚,应是没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你不必担心。”
宋清彦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不要让他去,不要让他去!
“顾安……”
“殿下,该启程了。”一旁的侍卫长垂着眼睫提醒道。
方顾安一边哄着宋清彦回去,一边他暗戳戳地思索着进宫后如何向父皇讨要那把绝世瑶琴回来送给宋清彦,一点都没留意宋清彦不同寻常的焦灼。
马车缓缓启程,宋清彦一开始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但转身的瞬间猛然瞥见随侍在马车左脚微跛的阿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疾快折回小院里冲进阿梦的房间。
不出所料地看见了被五花大绑在角落里的阿梦。
宋清彦上前给他松了绑,语气快速地冷静道:“立刻通知人到巷口先埋伏好,务必要截住那辆马车,共有十五人随行,千万别让它出皇城!另外——给我一匹快马!”
那一边,马车内的檀香越来越重,方顾安头脑开始昏沉,饶是他再天真无邪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方顾安故意踢翻了马车内安放的散香炉,用帕子包好炉灰塞进了怀里,掀开了帘子试探着对一旁神色不自然的阿梦道:“阿梦,我有些内急,吩咐停一停马车。”
“阿梦”抖了抖眼皮,对着方顾安诡异一笑:“殿下,太过聪明的人可总是会死得早,您说是么?”说罢,“阿梦”飞快地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扑方顾安的面门。
方顾安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怀中的香灰洒向凶狠的“阿梦”。电光火石之间,方顾安果断地解下头上被打磨地十分尖锐的玉簪,跌跌撞撞地冲出马车一把推开马夫,周围一圈侍卫立马涌了上来围住马车。
见到此种阵势,方顾安一咬牙将玉簪狠狠c-h-a-进了马背上,受了惊的马是任谁也挡不住的,马车疯狂地冲出包围圈,方顾安死死拽住缰绳才没有被甩飞出去。
背后一阵兵戈相交之声,方顾安知道应是有人来救自己了。
马车还在疾速飞驰,凌厉的风声像是要撕裂耳膜,剧烈地颠簸让他快支撑不住。
“顾安!抓住我!”宋清彦的声音平地炸起如天神降临一般,又是一阵剧烈颠簸,方顾安已是半个身子探在马背外。
“就现在,松手!”
方顾安闭眼松开了手用力一蹬扑向宋清彦,脱了力似的被快马甩出去。
宋清彦长臂一揽,堪堪环住了方顾安,紧紧抱在怀里,好似劫后余生的是自己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塔楼里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支长箭瞄准了方顾安的背,箭锋在阳光下折s_h_è 出微芒。
方顾安抬起头看见宋清彦眼中一晃而过的光芒微闪,宋清彦断喝一声:“别动!”
宋清彦一手抱紧他护在怀里,一手扯住缰绳猛地掉转马头,烈马长嘶红鬃高高扬起,蹄下一时飞尘四起,猛烈生硬而又出其不意地转过了马头。
“噗嗤”一声,本该s_h_è 向方顾安的长箭深深钉进了宋清彦的皮r_ou_里。
宋清彦紧着眉头,想安慰泪如泉涌的方顾安,却一张嘴喷出了一口血沫染红了方顾安的衣襟。
宋清彦沉沉地靠在了方顾安身上,方顾安只觉得自己肝胆俱碎,泣不成声地喊叫着:“快来人!快来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皇帝派来的御林军将二人送进了皇宫内。
太医院的各个太医手忙脚乱地围着宋清彦一筹莫展,朝着方顾安深伏跪拜,战战兢兢道:“殿下,此人,此人已经没有脉相了。”
方顾安仿佛一瞬掉落冰窟,肺腑都像炸裂了一样,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喉头滚烫生生呕出一手鲜血。
生命就好像要走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这章我在写啥,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第25章 锦瑟无端
我可能本就是一个不该留于世的魑魅魍魉。
宋清彦推开将要掩住自己的棺木时,平静地如是想道。
他摇摇晃晃地爬出棺椁,踉踉跄跄走上前抓住一个吓得面色惨白的侍人,哑着嗓子像被掺杂着粗砺的黄沙走石问道:“第几日了?……我死了几日了?”
侍人抖如筛子,乌青着嘴唇大把大把流泪:“三日了………大人饶命啊!小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您莫要来找小的索命,大人求求你饶小的一命!!”
侍人还在一旁鬼哭狼嚎,扯着袖子抿鼻涕眼泪,宋清彦却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怔出了神。
方孟质的谨言在耳边缓缓响起。
“一旦心绪不平便会咳血不止。”
“从此之后,只见欢喜,不可伤悲,尤其不可为情而伤。”
屋外的日头明晃晃得有些灼热,宋清彦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如同蛰伏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鬼魅一样浑身冰凉。
顾安当初情动时呼着热气一字一句的告白好似就在昨日:“清彦君,你死,我一定会比你活得久,怕你一人在世上孤单。但不会太久,怕你一人在地下孤单。”
三日……来不及了。
宋清彦突然很想笑。
所谓飞蛾扑火纵死不悔,所谓命运多诡天道不善,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天道么……
宋清彦猛地推开了侍人,拼了命似的奔出去,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叫嚣,都在沸腾,都在告诉他,三千青石天水之上,只有那里——只有那里,可以救他的顾安。
云海之中群山轮廓深入浅出宛如水墨无意勾勒。
云气空蒙之中,峰顶仙门如断笔留白,青山绿水千山丛中一点孤鸿飞影却是留足了禅意。
三千青石阶上,宋清彦双手合十,虔诚伏拜,前额触地冰凉寒气入骨,艰难地起身跪地,屈身又是一拜。
他仿佛听到千万生灵在窃窃私语。
此人是求什么?求生还是求死?
生之何欢?死亦何苦?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总是逃不掉的,怎么他们总是不懂?
天水宗的人向来不理会人间的事,便是跪死也无用,退下罢,退下罢。
天水宗也是自命难保呀嘻嘻嘻……
宋清彦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觉得天地之间,山石Cao木皆灵,贪念痴嗔皆宁。
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救一救他……
救一救他,只要肯救一救他……
我本就是无始无终的鬼魂,不记得前生种种的鬼混,我只记得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救救他。
救救顾安……到底是答应过谁呢?
与此同时天水宗内,屏气凝神中的岳清然忽然心神不宁起来,在袖口里反复掐了几个窥命诀。
天水各殿垂挂的玉质风铃闻风而动,古朴深色的正殿中,七十二铜铃声声不绝。
程清里握剑推门而入,岳清然抬起头,问道:“阿里,发生何事了?”
“三千石上有人在求,我没细看,不用理会,多半也求不了多久。”
岳清然沉思了一会,疑惑道:“只是凡人求命,为何这满山的锁魂铃会有异动?”
“那不是人,他大约是流魂。”
“去劝他离开罢,青石寒气哪里是一个魂魄受得了的。”
“我正是要与你说此事,那流魂所求之人怕是一位故人。”程清里抿了抿唇,沉着语气道:“那个方顾安的命盘……停了。”
岳清然也有些恍惚:“怎么会?那孩子……不会的!”岳清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继续道:“不会的,不会是他,彦师兄明明……”
“我有意下山去看一看究竟是出了何种变故,你且先劝退那个流魂。”
程清里转身要走,岳清然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吞吞吐吐犹豫道:“阿里,救救他吧,无论怎样,救活他好么?”
程清里看着他没有说话,最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心中有数。”
半山腰处,宋清彦依旧在固执地跪拜着,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涣散终是久久伏在地上,再怎么拼命挣扎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