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樾一笑,似是很受用。
昴星君忽然凉凉地开口,咦,昴星君刚刚是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么!
“不知孙老爷怎么看宋公子呢。”
昴星君和这个宋公子是卯上了?
公孙樾摇摇头,缓慢道:“痴儿,他一辈子找不到自己的沧海巫山,便准备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么。”
昴星君饶有兴趣地支起身,向前倾着,又问:“那孙老爷觉得应该怎样。”
公孙樾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看,评价别人的时候何其容易,稍稍设身处地地一想,就觉得前后维谷进退两难了。
昴星君笑而不语地摇着扇子,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本座看他那副模样就够了,干脆出声替公孙小儿解了围。
“找不找的到有什么关系呢,这辈子过完了也就忘了这回事,与其这样寻寻觅觅,倒不如真心待身边的人,日子过得久了,心思花的多了,即使那虚无缥缈的命定之人来了,也舍不得放手了。”
公孙樾猛地转头看向本座,本座抬起眼皮回看了一眼,他目光灼灼,吓得本座心口一惊。
“小少爷说的是,惜取眼前人。”他垂下眼睫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隐下去后,摇着头说:“只不过到底……有些意难平罢了。”
谁说不是,凡人此生便如同飞鸿雪泥,倘若捂着胸口那一点真心,无人可寄,最后的最后,怕也只能是低叹一句意难平。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昴星君说:“魔主居然为公孙氏说话了,小仙实在很不解。”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陈荆家的屋顶,今夜无月,天上暗云密布,应是在酝酿一场雨。陈荆在子时之前熄了灯,李姑娘来了,又走了,她风风火火像二月初街头巷尾的狮子舞,喜庆,但除了喜庆,便又没了下文。
昴星君将闲事管到本作头上,实在是很不长眼色。
本座为那凡人皇帝说话,又如何?本座是个有气量的魔主,不会因为个人喜怒便生杀予夺。本座不仅讨厌那凡人皇帝,更讨厌你昴星君呢,你不是照样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了。
本座瞪了他一眼,甚是不识趣的昴星君。
“你都没死,还有什么好奇怪的。”
昴星君噎了一下,默默地喝起了酒。
“公孙小儿也是个糊涂人,自家的祖辈,他倒是编排的很应心得手。”
“你背后议人是非的本事也不差,有话明讲。”
昴星君又噎了一下。
“魔主说的是。不过魔主不好奇吗?”
“好奇?好奇什么,好奇那小皇帝的祖辈?闲的。”
“呃……那在下换个说法,魔主当真不记得落雁关外的童家镇了?”
本座眼皮一跳,居然是这个地方!
司木的第一世,便是投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头牛身上,死活不跟本座与昴星君走,后来战乱,缺吃少穿的,便被主人偷偷摸摸地杀了吃了。
昴星君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彭家村,李裁缝,一个爱管闲事的瘦老头。倒让小仙想起那个会割了Cao喂司木的童老爷子了,。”
原来是他。
他当年对托生成牛的司木很是不错,所以本座与昴星君在牛死后,还给他留下了一块金子。
昴星君说:“赫连……或者说公孙氏继位之后,若不是宋家——就是孙将军一家,满门忠烈,早就叛军四起诸侯作乱了,公孙氏的江山怎么可能安稳地坐到现在。”
本座沉住气,问他,所以司木讲的这段也是真事?
昴星君点头,“改了许多,但依稀可以看出影子。不过最后那场大战之前你我二人已经离开边塞,只知道后来彻查宋将军一案,最后查出来毒是副将下的,公孙氏有样学样,赐了毒酒,周副将才没受多大罪。再然后,皇上迎娶宋家小姐,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将军中毒,最后只揪出来一个副将,还不深究,怕不是把旁人都当傻子糊弄吧。”
“可不是这样么。不过有人心甘情愿火中取栗,名声x_ing命都不要了,公孙氏乐得坐享其成。更何况,就算是他用计坑了所有人,说来说去,也只是富贵险中求罢了。”昴星君笑,接着说:“但公孙氏一战立威,宋家的兵权哪能有那么稳,老爷子快黄土没顶,长子虽然有些出息,空口白牙的小儿,难不成带着他那吉祥物妹妹让几万大军跟着他造反?所幸公孙氏还有点良心系在宋家小姐身上,不然那一大家子怕是不能善终。”
“所以那个宋思远是回去了的?但是孙柔不能跟他走?”
昴星君一摊手,“这些细枝末节小仙如何得知,想着魔主今日听的不得趣,才斗胆拎出来这些前朝旧事,讲给你听一听。”
确实如此,知道这些事情可能真的发生过,听起来感觉便不太一样了。
但哪能真的这么巧。
“昴星君,”本座开口说:“你今日若是告诉我,陈荆讲这些故事都是巧合,本座绝对不会相信,不如说说你动了什么手脚?”
昴星君欣慰地笑了,他侧过头看着本座,半是欠揍半是打趣地说:“魔主过了那么久的日子,总算是长出了些心眼。”
“哼,是你昴星君功不可没!”
他摇摆起扇子,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不如魔主猜一猜?”
本座也是闲的发慌了才会坐在屋顶上与他讲这些废话!
“因为这事确实不是小仙做的手脚,此刻也只能揣测着说,小仙觉得,这个宋思远,可能就是李余的转世。”
……
所以呢?
昴星君摇着扇子一脸的欠揍样。
“这与本座有什么关系么。”
昴星君尴尬地收起扇子,又继续说:“故事里赫连氏逢着的那段灾年,就是那日若水之上的事情导致的。所幸魔主收住了手,才使得人间不至于大乱。但尽管如此,司木坠亡,四季失序,百姓还是苦了很有些日子。也是那时,我们看着他开始转世,没想到一晃眼,都快两百年了。”
本座默然。
“原来昴星君是来找本座清算的。”
“不不不,魔主误会了。小仙不是在清算,真的只是想起来了,毕竟这些事情,也就是魔主与在下一道经历着,等司木这辈子过完,你我分道扬镳,在下怕也不会再跟谁提起了。”
昴星君当真十分可笑,这难道是什么值得怀念的事情么?你捅我一剑我划你一刀,一本子老旧的烂账,他居然还想着时不时拿到太阳底下晒晒,是想长出个花来?
“昴星君这一趟凡间走的不亏,学了伤春悲秋,以后就不会无聊了。”
昴星君目光恋恋地看着手中的酒,仰倒在瓦片上,“魔主说的是,伤春悲秋。天上的日子都是定住的,花开花落荣枯兴衰,一念之间就能看个透,便会觉得时日漫长,长久和一瞬没有什么分别。唯有来到凡间,才明白这么多年,真真是一晃而过。小仙也从未在这里停驻过这么久。看着他们,出生,挣扎着长大,艰难的活着,死去后身躯归于尘土,魂魄再入轮回,偶尔的便会想,其实朝生暮死也不错,一滴酒尚还是酒,化在海水中,就索然无味了。”
“昴星君你今日当真有病。”本座点评。
他躺着,不成体统地笑了起来,却笑的十分不像他自己。陈荆讲的故事里有人说,皇家的人都有两副面孔。本座觉得这与昴星君比起来当真不算个事儿。我以为他是真的,他翻脸不认人;我以为他是假的,他又甘心死在我手下;我以为他恨我入骨,他却想方设法保住了我。但那些面孔,一张一张,都挂着惹人生厌的笑。本座至今不懂他为何要定下这十世之约,问过他,他敷衍的毫不上心,两百年跟在本座身边,甩都甩不掉,说着风凉话,从未提起以前怎样怎样,本以为这算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点默契,却让他今日败了个干净。
“魔主,小仙欠你一句对不起,一直不曾讲,想来时日没剩下多少了,你不想听我也说了。在下知道你对司木情深义重,在下虽然是那无关紧要的旁人,但也想提醒……”他的声音低下去,蓦地坐起身,抬手布下了几道结界,气温骤然降了下来,“若你想一直记着他,便不要招惹公孙氏。”
说完,他像是泄了气,陡然跌落在屋瓦上,眉毛与唇角都结上了一层霜,他低声咳着,呕出一口血。
罄魂定约,引血为誓……昴星君说了什么竟然遭到反噬?他为何要告知本座!
“你……”
昴星君摆摆手,说:“小仙法力不济,让魔主见笑了。”说完平躺了下去,不再言语。
本座心绪不平地坐在他身边,抬手将结界修补上。闷了一天的雨水于此刻终于浇了下来,铺天盖地,似要把昴星君那一点微弱的呼吸声都掩了去。陈荆推开门跑了出来,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开,挡在丝瓜藤上,不过片刻头发就s-hi透了。等折腾完他那架子,一扭头,居然又看了过来。本座轻声唤了他一句,不知是不是以为隔着雨水,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只一瞬间,他仰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这极可能是本座眼花。但反应过来之前,本座已经站了起来,雨声都不见了,本座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人却无知无觉,踩着水跑进屋檐下,一个转身,关上了房门。本座站在屋瓦上,旁边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昴星君,今夜有闷雷和闪电,全挂在天际,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这些本座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