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屋内怕是长了蛛网蠹虫,要委屈陛下了。”
李璟说:“我没有想到你这个小和尚如此重情重义。”
慧寂和尚还了一个俗家礼,轻声道:“李施主过誉了,贫僧不过是为着天下人的私心而已。”
李璟没在意慧寂说了什么,把公孙樾放在坐垫上,一脸纠结地看着他身上的绳子。
“和尚,解还是不解?”
慧寂和尚说:“无解。”
李璟:“……”
什么时候还打禅语。李璟翻了个白眼,碍于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发作。他把公孙樾翻了个面,对着他的后颈思索了一会,自言自语道:“醒过来了,往外跑,得再打晕,那就是我的犯上之罪了,不往外跑,万一攻进来了,他肯定不会让众人送死,还是得打晕。算了,就让王公公把罪名坐的再实一些吧。”
然后抬手又敲了下去。
慧寂和尚扭头望向门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杨忠倒在离慕府一条街的槐树下,他选的这个位置视野开阔,若是有人对住在慕府里面的人心怀不轨,他定能看得见,但他此时就像个普通的受了伤的士兵,往城门跑去的人看着他了,偶尔还会投来同情的目光。京城今夜有宵禁,百姓都知道这场仗对他们而言是神仙打架,哪怕真变了天,明早也不会遭遇什么屠城的变故,干脆家家户门紧闭,生怕遭了池鱼之灾。
结果没到一个时辰,慕府出来一个瘦高的男子,黑发散落在身后,月光一照,面色白的像玉一般。那男子走到他面前,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屏住呼吸,猜测这位可能是慕家少爷,便挣扎着跪了下去。
“你一直盯着我们做什么。”慕辛问。
少爷果然是少爷,杨忠在心里赞叹,也没去多想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便把殿上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并再三重申,自己不会暴露,只是暗中保护。
慕辛哪听得这么多废话,看他一身血迹,没来头地烦躁起来。过了一会,叫来李小六,让他把这人搬进去冲干净。
“搁外面真怕你活不过今晚。”
杨忠诚惶诚恐,进了府才知道刚刚那位只是管家,慕采棠替他找了些药,把伤口处理了,又让李婶给他下了碗热汤面。杨忠不住地说着不敢劳烦公子。却只得了慕辛一个白眼,慕采棠忧心地问他,陛下还在宫里?
“不会,卑职知道禁军有反心后就立刻通知了少将军,少将军肯定不会让陛下死守太和殿。”
慕辛说:“你不用担心,他已经离开皇宫了。”
慕采棠说:“自然,依他的x_ing子肯定不会走,估计是被绑走的。”
杨忠大惊,没想到李将军的儿子也是一个英雄,居然敢对皇上下手。
“你先睡吧,就算要清算党羽,也得等天明了,今夜我家里应该是安然无虞的。”慕采棠柔声对他说,然后带着慕辛出去了。
慕采棠站在葡萄架下,抱起一直熟睡的兔子,兔子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他看着杨忠屋内未熄的火光,轻声开口,说:“慕辛,这葡萄几月熟?”
慕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七月就能吃了。”
“我还有几天好活?”
慕辛说:“你理那颠三倒四的道士做什么。”
“不啊,”慕采棠笑道:“太后当年算的八九不离十,陛下命中有劫,但想来应该不是因我而起。我活不过弱冠,满打满算,也应该还有一两年光景,应该不会死这么早吧,既然现在不是我的时辰,我去找着他们了,命拴在一条绳子上,靠这半真不假的卜文,能不能救他们一命?”
慕辛说:“你疯了罢,也知道这是没凭没据的。”
慕采棠又说:“那一年我落水,李璟在岸上喊人,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世无背景的,他们听见了躲着也不会下来救我。陛下跳进来,他也不懂水x_ing,想来为了逼他们救人。我欠他的。”
慕辛说:“这是他还你的,你不必介意。”
慕采棠没理会,继续说:“先帝不让我走仕途,他在东宫气的砸了一套茶具,说有朝一日必定让我人前风光。结果他甫登基,朝堂不稳,恨不得和慕府划下楚河汉界。生怕我被人利用了去,还怕……他若是有个万一,我会被人当做党羽清理掉。”
慕辛不再说话,直直地盯着慕采棠手中的兔子。
慕采棠又准备开口,被慕辛打断,慕辛说:“你一定要去找他对吗?”
慕采棠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就是种……”
“我愿意的,”慕采棠说,慕辛咽回后半句话,视线无所适从,不知该看哪里。“怎么感觉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我去找他们,你留在这里看家。放心,我本就不想早起上朝什么的,这次救驾有功了,让陛下赏我些金银,以后我们躺着都有银子花。”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桂花酿
李璟在白马寺看见慕采棠的时候,脸色和见了鬼差不多,慕采棠穿着禁军的软甲,腰上绑着一把剑,十分开心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
慕采棠把头盔扔给李璟,“我来救驾,谁也不许挡我的发财路。”
李璟哭笑不得,“我的祖宗,你知道这剑怎么用吗?别来捣乱。”
慕采棠眸子一亮,“看来我猜对了,他果然被你们弄到这里来了。”
李璟咋舌,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寺庙里静悄悄的,遥遥地可以听见城外的兵戈之声,慕采棠学李璟坐在台阶上,看着面前堵住视线的影壁,台阶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桃树,还没开春,但已经长出了新芽。
慕采棠说:“你把他打晕了。”
李璟说:“莫瞎说,王公公动的手。”
慕采棠说:“起来该生气了。”
李璟说:“人不死就行,天子之怒……那个啥,反正我也习惯了。”
慕采棠y-in测测地回:“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李璟:“啊?什么玩意?”
慕采棠翻了个无奈的白眼,说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李璟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会念书有什么用,你现在出去,看是能劝降徽王还是他二哥。”
慕采棠摇摇头,一抱拳,“此处还需仰仗李少侠。”
他们二人在台阶上坐了半宿,风吹得透骨的冷,却一丝睡意都没有,只盼着天早些亮,李家的救兵早些赶到。
结果等来的还是包围了寺院的火光。李璟带着公孙樾身边那一众暗卫,守在前院,让慕采棠去后面躲着,慧寂和尚早就将偏门都落了锁。住持惊醒后被人警告,白马寺已经拉上了船,只得闭寺死守。慧寂不放心,仍是将他们都关在主殿之中,一时间念经的念经,敲木鱼的敲木鱼,森然佛语,震的人心慌。
找到他们的不知是哪路人马,应该是想着揽功,迟迟不去通报,架着梯子往里爬,李璟拿过弓,箭无虚发,惨叫声,短兵相接声,络绎不绝。慕采棠站在楼梯上,只觉后院的清幽像是一场梦,一点一点被前方的刀戟打碎。
他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真百无一用,长到现在就做了这么一次决定,他竟然不知怎样才能不算遗憾。最后看了一眼无恙的旧楼,抬腿往回跑去。前院里火光通明,叛军接二连三地跳进寺中,李璟正在以一敌二,慕采棠看见墙上有人架起了弓,指向李璟的方向。
旧楼起火的时候李璟已经杀红了眼,冲进来的叛军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后面的人开始放箭,箭头上燃着火。几乎是顷刻间,火光就照亮了半个京城。
慧寂和尚疯了似的往旧楼跑,却被大火堵住了去路,李璟把奄奄一息的慕采棠交给住持,住持头脑一热,念起了往生咒。被折回来的慧寂听见了,慧寂吓得一掌拍晕了住持,生怕被李璟发现。他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觉得大概真的到此为止了,闯进来的叛军可能是得了令,只要不反抗的一概绑起来,并没有大开杀戒。慧寂伸手顺从地让人把他绑了起来,绑他的士兵看到躺在地上的慕采棠,神色复杂地说:“王爷不杀无辜,倘若他能撑到大夫过来,不会不救的。”
慧寂轻声道谢,心里居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就算扑灭了,旧楼也会在这段时间被烧透,更何况公孙樾一具r_ou_身。慧寂这么想着,手背忽然一凉,他疑惑地盯着上面来路不明的水渍,然后一滴,又一滴,很快连成一条线,京中一角,下起了铺天盖地的暴雨。寺庙外面的驻军见到这个景象,皆吓得跪了下来。和李璟缠斗的人也慢慢停下,面色惊恐,仿若在庙中见了鬼。
不到一刻钟,火势被浇熄。打仗就是这样,明明像是走到了死路,却总是猜不准老天爷究竟帮谁。不知道是哪个暗卫喊了一句,天佑我大梁。众人抹去脸上的水迹,沉声跟了起来。公孙樾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上还罩着一层柔柔的光。若是对刚刚的那场雨还有不信,现在看见皇上如有神助,都吓得两腿发软,再不敢反抗。
李璟靠在树上,默默地点了一下人数,眼底一片惨烈的恸色,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慧寂身边看看慕采棠怎么样了,却迈不开腿,好像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人在几丈开外,命悬一线,但终是救得了。
铁骑声震响了京城,李家军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