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是此刻都无法说出来,往后的日子,我又能对谁开口。
她跳下树枝,轻轻靠过来,手伸了一半又皱着眉头收回去,斟酌了半晌,一字一句地说:“我记得你,你坐在桂花树上,落了一身的花雨。”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二日本座回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原样,昴星君一大早起来熬了粥,见本座推门而入,竟长出了豹子胆让本座去买烧饼,本座赏了他一个白眼,又用炉子里的柴灰扑了他一脸,心头才消下半口气,回了屋子准备睡觉。
哪知里面还等着另一个吃了豹子胆的活物。
宸坐在床沿,竟作出一副严父样,沉声问本座,怎么现在才回来。
“和一个傻子聊了一宿。”
兔子精扑上来,口齿不清地问,最后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过段时日我们一起离开,陈荆要当神仙了。”
“他和我们一起走吗?”
本座将它从屋内扔了出去,顺带着把宸也赶了出去,耳边终于落了个清净。他们都在盼着,但盼着就够了吗。本座不懂的时候,司木懂,本座终于懂了,司木却放手了,y-in差阳错,是不是就因为月老没有将本座的红线与他连在一起。
但若我是月老,在昴星君与天魔之间,怕也不会忍心让司木连上什么天魔。毕竟司木这个神仙当的很好,当神仙的司木……也十分的好,哪怕他与本座无关了,本座也会始终记得他的好。
我原先总想着,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再陪我回到那个地方,纵使没了土地,一切也可以继续。却不曾明白每一个司木都是新的,而看着他的我都是旧的,他既然连有关昴星君的记忆都可以当做无足轻重的用掉,我又怎么能妄想他还愿意记起那短短的三百年。我念着的是若水之畔的那个司木,在陈荆不愿记起的那一瞬间,我的司木就死了。想来我为了这个影子跟着昴星君在人间虚度这些年也着实很愚蠢,生杀予夺只在他一念之间,但这样也好,我的司木总是一心一意的,现如今的陈荆,也是一心一意的。太白老儿说的对,前缘不堪破,红尘无归处。只是走到了这一步,本座也不打算勘破什么了,无归处,那便无归处吧,反正宸似乎也觉得这样很好。
本座还在想着那些没有头绪的事情,房门忽然被拉开,昴星君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宸和兔子精在离他不远的树下担心地看了过来。
“三句话,说完出去。”
“我赢了。”
“他说桂花开后我们就走。”
“司木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本座招来一阵风将他关了出去,躺下身,决定要一觉睡过这一年。
当然那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因为到了吃饭的点,他们轮番上阵,吵都能把人吵醒,陈荆下午告了假,做了一桌子菜,本座跟他说,你给我烤两只兔子罢。兔子精立马将自己抖成一个筛子,宸想了想,还是让它化了形,何小宝哭着扑向陈荆,一边哆嗦一边说,不能吃我。
“几百年的r_ou_,老都老死了,本座才懒得吃你。”
陈荆笑着说好,明日给你做。
本座没有强求,昴星君终于放下了他那套孔雀行头,朴素地坐在一旁,举手投足不再招蜂引蝶,低调的都不像是本座认识的那个昴星君了。
本座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问他,你怎么不喝酒了。
昴星君说:“我几时说过我爱喝酒了。”
本座一噎,所以江山易改本x_ing难移!昴星君不管穿成什么样都还是那么讨人厌!
“哦!”他又说:“魔主想喝酒?”
“不想,闭嘴。”
他冲陈荆耸了耸肩,安静地吃起了东西。
一桌子菜还没吃完,太白就过来串了门,想来他应该知道了昴星君的事情,一脸的喜气洋洋,还拎着一副骨牌。
本座说:“你身为仙君,不可以清雅一些么,推什么骨牌,跟街头巷尾的老太太似的!”
太白笑呵呵地摸着胡子,不置一词,催着昴星君赶快将桌子收拾干净。宸也好奇地凑过去看,本座觉得他们实在碍眼,就逼着何小宝变成兔子,抓着它去了屋顶。过了没一会,陈荆也爬了上来,本座给他让了点位置,他坐下说:“殷公子要玩,我就把位子让给他了。”
“嗯。”
“阿晏,实在对不起,你给我的那颗玉珠……”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反正你也没有答应我一定会看。”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轻笑出声,我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他,你笑什么。
“你与司木,一直是这样相处的吗?理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
我与司木……话都是司木在说,不仅司木,土地也总是闲不住嘴,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一咏一叹,全都是些琐碎不入耳的话,我不曾仔细听过,偶然听见回上一两句,无论是不是在点子上,他们都十分开心。
“那个时候我不太懂事,什么都不知道,浪费了他很长时间。”
陈荆“唔”了一声,“不太懂事,你闯什么祸了?”
要说闯祸,应该也是没有的。但却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到,聋子一样听不见,哑巴一样说不出,只记得那混着荷花的桂花香,我总想从记忆里捞一些如幻如影的事情,唯有这味道,让我敢肯定那些事情是真的存在过。
“若水之畔,你们都很迁就我,如果非要说闯祸,大概就是你……司木明明已垂危,我还总待在他身边,差点耽误了昴星君救他的时辰。”
陈荆沉默了一下,问:“那段时日,没有人陪你吗?”
本座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段时日,土地陪了我一大半,可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本座都不清楚。土地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硬闯太y-in阵只会丧命,却仍是拒绝了本座。
“想来陪着我也是件腻味的事情,土地老儿宁愿送死也不肯留下来。昴星君住过一段时日,你想知道么,他在水面停了一叶竹筏,顺着荷叶可……”
“那位土地仙怎么了?”陈荆打断本座问道。
他还记得土地老儿么?
“不怎么,是个老酒鬼。司木酿了酒,藏在银杏林里,他就总去翻着偷酒。可酒是偷的,喝却喝的光明正大,不仅自己喝,还给兔子喝,若不是宸一沾酒就倒了,他还会喂水虺喝。每次司木趁他分心将他绑起来,他也笑呵呵地毫不在意,被本座拴在银杏树梢,就像个头大身子细的狗尾巴Cao,一边晃一边念诗,直到吵得人头疼,为了让他闭嘴,自然就会放他下来。”
陈荆说:“司木还这样欺负过老人家!”
“嗯,可不是。土地养兔子,我说要吃r_ou_,他就去抢土地的兔子,土地打不过他,只能往地下钻。司木就让桂花树使劲地长,用根须挠他。但是也不尽是如此,土地和司木不一样,土地荤素不忌,司木烤了兔子也会分给他,土地是个总在笑哈哈的老头儿,我误会他与昴星君有私情,他完全不生气,还当个笑话乐了许久,抢他的兔子,他也不生气,还过来一起吃。只最后他说他要去吵架,我还想着土地怎么可能吵的过别人,要给他帮忙,他却不同意,只让我留在那里,若他始终不回来,就带司木离开……他走之前,我刚给司木磨了一枚玉佩,还说日后也一定送他一块,却……”
陈荆叹了一口气,“他肯这样对你,怎么会是因为腻味你,他是知道你本x_ing不坏,想替你求情。你没有真正当一世人的经历,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以死明志的说法。他去赴死,就是向天庭昭告他站在你这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希望有人能看清,替你想一想。”
我愣了一下,“昴星君都与你讲了?”
陈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落在本座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这动作土地也曾逾矩做过,亲近却不失分寸。
“他与我讲,他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些事,不敢信你,不愿信你,却说不过司木与土地仙,他想带司木离开,被拒绝了,所以土地仙身亡之时,魔怔了一般,做了许多错事。我不知道那些时日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但你大可不必这样妄自菲薄,对你好的人都是因为喜欢你,时至如今,你为何还是不敢信。”
“我……”
陈荆抬手止住了我的话,将手掌放在我心口,轻声说:“那是你的司木和土地仙,仲苳夺不走,我亦夺不走,好吗?”
我……
我看着他,眉眼之间与司木愈发地相似,却仍是一点一点,慢慢剥离开来。
“昨夜昴星君对你说,你最后一点真元护着的便是那段记忆,其实不然。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梦见雪地吗,因为昴星君的真元早就与你的不分彼此了。他在你身边,不知道多少年,一直看着你,最后才能留下这么一点点痕迹。可能司木死前都不知道罢,但确实留下了,很多事情留下了就是个念想。太白若再要渡你,你不必害怕,宸告诉过我,你与昴星君是正缘,情劫也已过完了,你成了仙,也不会害着他。陈荆,谢谢你,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说这些话宽慰你。”
他却像被人当头一木奉打醒了,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吐出一个“你”字。
“快两百年了,即使不愿意承认,可能也总为这个结果做好了准备。你是你,他是他,他就算成了我的执念,我也认了,当日无论是因为什么才遇见,我都当它是缘分。今日我讲这些与你听,你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想来是没再没机会亲口对司木讲,只能委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