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宝忽然抬头,问:“那我还能加糕点吗?”
陈荆哭笑不得,拉过李公子,一边替他顺气一边说:“公子怕什么呢,小生不还在么,你若是不嫌弃,我还可以上去给你讲些别的。”
李公子像见了救星似的抓住陈荆的衣袖,一腔情绪酝酿了半晌,全给上头的火气蒸了出去,只吐出“容粹”两个字。陈荆应了一声,折身走向台上,对着昴星君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又穿戴上那身可笑的行头,拿着醒木,笑吟吟地看向台下,轻声抱怨了一句,就是人太多了。也只是一瞬间,惊堂木落下,他抑扬顿挫地开了口。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小生前些日子梦中还乡,忽然忆起年幼时听过的一个故事,今日各位已经受了惊,小生就不讲那些妖魔鬼怪,来讲一讲月老牵的一条红线。”
本座屏住了呼吸,看向昴星君,昴星君则一脸认真地看着台上,无奈本座只得移了位子,坐在他身边,踢了他的小腿一脚,他却完全不在意,扭过身在本座耳边小声道:“魔主仔细听,这是他讲给你的。”
“这临近西天的位置,有一处宝地,物产丰饶,四季如春。但讲故事给我的老和尚忘了提这里叫什么,那就暂且叫它人间罢。”
“临着这块宝地的,有两个国家。一个叫无心国,因为这里的人没有心,没有心,便没有情,这本没有什么,让人忧心的是,这里的人武艺高强,只要他们愿意,就没有抢不来的东西。另一个,就叫蜉蝣国罢,便是取自那朝生暮死的蜉蝣,因为与无心国的人比起来,蜉蝣国的百姓,寿命短暂,生死像是弹指间的事情,也弱如蝼蚁,不堪一击。”
“可是长久以来,双方一直都相安无事。这正是因为月老牵了一根非常好的红线,连的是无心国的君主与蜉蝣国内的一名女子。”
宸忽然打翻了面前的茶碗,在他站起来之前,本座与昴星君不约而同地对他施了定身咒,何小宝一脸茫然的看过来,又伸手摸了摸宸的脸,见他居然没反应,大惊失色,正要叫出声,被本座一个眼色止住。他想了想,明智的不再多嘴,埋下头继续吃面前那盘糕点。
“可是,在月老牵线之前,蜉蝣国的君主多长了一个心眼,因为自己的国家总是处于弱势,便希望能在这事上扳回一局。再加上,蜉蝣国的百姓大多温和善良,月老也就同意了。”
“那系在蜉蝣国女子手上的红线,是个活结。”
“最初的几世,无心国的国主,暂且就称他为槐,与蜉蝣国那位女子,姑且唤她阿昭,二人琴瑟和鸣,恩爱圆满。但是好景不长,阿昭有一世出生后,y-in差阳错,没有遇到槐。”
“这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对槐而言,阿昭的一生短若一瞬,他错过了这一世,下一世再补回来,也未尝不可。”
“可是,这一世的阿昭,虽然没有遇见槐,却仍与一个不相干的旁人相爱了。”
“出现了一次,就还会发生第二次。即便某一世槐没有及时找到阿昭,阿昭也会同寻常男女一样,与人成亲生子,这么想来,也不算不圆满。”
“但是,时日久了,次数多了,手指的红线,就渐渐松了。”
“阿昭每一世都这样新鲜活着,对于槐而言,便很是残酷了。就好像,上一刻还是心意相通的两人,下一刻纵使站在对面,她也认不出。”
“恰在此时,槐得知了最初之时,蜉蝣国的君主求月老做的事。”
“人间遭受了一场劫难。”
“槐冲上天庭,斩断了月老那棵姻缘树,却也因逆天而行,岁数未到就早早殒身而亡。”
本座看向宸,他不置一词,当然,想说也说不出来。只是目光忿忿地盯着昴星君,看样子是要把昴星君盯出个七窍流血才肯罢休。
本座看着他,低声问:“那日他冲上天庭,就是为了砍树?”
宸一下子泄了气,将目光从昴星君身上移走,痛苦地看着本座。本座想了想,松开了他。
“否,汝仅是斩断了自己与姻缘树之间的红线。”
“那之后呢?”
昴星君看着宸,轻轻地点了点头。
“斩断了,就断了,被万雷轰顶而死,灰飞烟灭,哪还有什么然后!”
本座尚且心绪平稳,他生哪门子的气!
“另一段线呢?”
“便如他所说,早就松了,只不过与什么活结死结无关。就算他转世不会爱上旁人,一次次下来,也总有一世会松开。什么渡世佛,西天那帮秃驴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弟子与汝有缘,才硬将他塞入轮回,盼着的,就是缘分耗尽的那一世。这样还不算,见汝困于若水,竟动了杀心。以杀止杀?哈,说出来倒真是冠冕堂皇!吾后来想,可能那天庭本只是打算让汝待在若水,省的出去了不小心祸乱人间——不然一个太y-in阵能排上几百年?吾见你乐意,倒也无所谓,哪知后来他们居然会和秃驴联手。”
宸停住,看了看昴星君,又看了看陈荆,所幸一口气说完了。
“几千年,汝记得他,他总不记得汝,更遑论有时候还会与他人定下终身。久而久之,汝就开始疯魔,而汝一疯魔,那群秃驴就更加忌惮,托了神仙下来劝他。汝尚且为了他勉力压着体内的戾气,他却信了旁人的话,怕汝作乱世间。你可知,每一世,汝皆是死在他手下。”
所以终于有一世,再也忍不住,便去斩了那红线么。
简直荒唐!
既然有那本事,毁掉姻缘树,杀去西天,甚至拉着天地一起陪葬,哪一样不行!费尽心力最后竟只为剪断那根红线!
本座之前的那位天魔,莫不是个傻子!
昴星君拍了拍本座,本座这才发现陈荆还在讲,也不知错过了什么,只听见他说:“重生之后的槐,却被蜉蝣国无意抓了回来。蜉蝣国的君主怕他滥杀无辜,将他关在一个别院之中,专门派了人照顾他生活起居。”
“许是因为姻缘断了,这一世,没有等到遇见阿昭。槐先喜欢上了那个照顾他的人。但这人有一个发小,无意得知了槐与阿昭的事情,认定他并非真心,便处处阻拦。”
“你何时知道的?”本座问昴星君。
他怀念地一笑,答:“一开始。所以不愿他与你太过亲近。”
“这么多年,为何不告诉我。”
昴星君垂下眼眸,看着面前那一碗澄清的茶水,缓声道:“告诉你,若是万一,赢得是魔主,让他如何是好。”
“那司木……”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司木也知道,他既然知道,那为何还……
昴星君说:“想来这世间总有些y-in差阳错,你忘了一世世轮回等你的人,司木则……”说着,他看向台上,陈荆瞥着昴星君的目光,弯下了眼角,唇边含着一抹笑,轻轻点头示意。“我与他为此争吵过,他说他不信那些天定的姻缘,只知道缘分就是缘分,无所谓深浅,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s-hi了袖子,他也并非没有所得。”
“还说,你这一世又苦又长,他能多陪你一时,便是一时。想来他说这话就已经做好让你离开若水的打算了。”
本座的心口又抽似的,一下一下疼起来。
“他就不会为自己做些打算么。”
昴星君笑,“我也这么问了,司木说他自己不值钱,一命抵你一命,总是赚的,况且真元消散,也算回归山川,而你活着,记他一日,他便也跟着又活了一日,记他一年,他便又活了一年,若记他一辈子……想来不可能,你总会遇上红线真正引着的人,那个时候即使你忘了他,他也是没有遗憾的。”
“那什么劳什子红线不是已经断了么!”
昴星君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本座懂了,他又不能说了。
宸忽然开口:“汝二人之间的红线本就不是月老牵的,是天道所定。当日魔主只是斩断了自己尾指的红线,和尚手中松掉的那一半他没有动。”说罢,他看着面前的茶水,眼里像埋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叶,遮遮掩掩,看不到内里。本座忽然懂了,醍醐灌顶一般,全都懂了。
“另一半,汝不忍心砍下去,纵然只是虚虚地连在那人身上,汝看见了,便舍不得了。”
“那些记忆……”
“对,因为汝不希望自己再受那劳什子红线的牵引,就求吾收下。”
昴星君摇摇头,看着宸,不做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开口对本座说:“大致也就是这样一回事,但时至今*你也不会再总是被动的。小仙此番回去复命,定会因为这个故事听一耳朵唠叨”昴星君假意抱怨了一下,又接着说:“虽不知司木这辈子是如何知道的,但他之前无意与小仙讲起这个,小仙就斗胆请他再讲这一次,宸公子若是怪罪……那便怪罪罢,反正小仙债多不压身。不过说实话,也不是参商二星永不相见,倒不如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决定。魔主,选择都给你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本座点头,道了一句谢。
司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讲完了,只可惜那故事的结尾本座也没听见,满堂的茶客早已走了一大半,余下的自己聊起了天。唯有公孙樾与李璟听的十分认真,公孙樾……他摩挲着腰间那块劣质的琉璃,笑容挂在脸上,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