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了门。
李得用被子掩住口,咳的昏天黑地,完了看着一片血迹,眼神灰暗地发起了呆。他则站在门外,闭着眼睛,假装自己依旧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改日再来,仍能看见李得装那神采奕奕的大哥。
桃花精一去不返,李得日益病重,会试放榜那天,年学文不出所料的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殿试。隔壁喜欢看热闹的张老头得了消息,高兴地去通知李屠夫,李屠夫听了,激动地把刀子一扔,跑回了家。
李夫人也得了消息,赶忙去告诉李得,李得故作镇定地抬了抬眼皮,说这本来就是阿余的本事,您老瞎激动什么。转过头笑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
人回来了,恭恭敬敬地给二老磕头,说多谢爹娘这些年的栽培。
李屠夫看着他,芝兰玉树的模样,恍恍惚惚,便觉得十分不真实,忽而转念一想,阿余的亲生爹娘倘若还活着,此刻便应该寻过来,替别人养了个好儿子,又想起自家病床上的李得,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李夫人说:“阿余,这下可得请人替你寻爹娘了。”
年学文点点头,说:“早年我身无长物,没有脸面提,如今……不知爹娘可允我改姓李,这些年的恩情阿余无以回报,就算寻着了亲生爹娘,阿余也是李家的孩子。”
李屠夫哆哆嗦嗦地说,胡闹。
李夫人拿手绢擦了擦眼角,拉起他,连声说着好孩子,阿娘认你,但姓不能改,姓不改你也是我李家的小儿子。
殿试那日,春和日丽。年学文一大早便出了门,在早市上买了两个油角,饶了路,途径白马寺。
寺门口的小沙弥换了人,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见一大早便有香客,闭目合掌行了礼,年学文冲他眨了眨眼睛,塞给他一块糖。而后拍了拍寺门口的桃花树,晨风拂过,一树桃花含苞欲放,簌簌作响的叶子似是在为他送行,他一笑,想到多年前的那个秋末,恍然发现时间竟已过去了那么久。
放榜那日,到底是年轻了些,没有摘得榜首,不过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却又有另一番意味在里面。
李得卧在病榻上,翻着他准备的三份礼,年学文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不吭声。
“嗯?不是状元郎吗,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长教训了吧。”
挨着骂,却也不在意,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李得手中的几个盒子。
“看什么看!”李得见他一脸不老实,将东西都藏进了被子里,“不是状元郎不给你!”说罢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八方不动地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年学文一边轻笑,一边俯下身圈住他,似是要撒娇,摸索着拉扯被子,准备将东西偷出来。下巴搁在李得的肩窝里的时候,碰到到一片嶙峋的瘦骨,冰凉的皮肤冻得阿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屋内生着火盆,就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也能捂出一身汗,却暖不了他。这人早已病入膏肓,或许是明日,或许是下个时辰,他眼睛一闭,再投胎转世,就和自己不相干了。阿余从未敢这样细想过,此刻再也躲不过去,像是眼睁睁看着这段缘分慢慢断开,有一个自己在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另一个却恨不得烧尽了心肝肺,才能不那么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肺管子里冲进来一股药味,然后把头埋在李得颈间。这个姿势有些暧昧,李得却有些舍不得推开这个便宜弟弟,本准备开口取笑他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还在撒娇,却忽然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一点点在他皮肤上晕开。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哽咽,把李得吓了一跳,想要扳过他的肩膀,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你看你,又不是八岁的小孩了,哭什么啊。跟你开个玩笑,好啦好啦,别哭啦,都给你。”
年学文没起身,趴在李得的肩膀上,哭的累了,似是睡了过去,李得无奈地给他让了个位子,扶着他躺下来。
那是一场冗长的如同回忆的梦境,他看见多年前龙王庙门口的自己,墙角面容苍白的书生,大雨瓢泼,前途泥泞,父母像是灯花中不甚清晰的一个影子,李家开阔的大院充盈着四季不散的Cao木清香。最后桃花精幻化成面容姣好的女子,依依不舍地对他说,阿余,不要等我,我们下辈子见。
他醒了过来。
又过了两日,李得病重,在睡梦中安然长辞于世。
第二日新科状元郎游街,他骑马跟在后面,周遭锣鼓喧天,他心底却一片荒凉。路过白马寺的时候刮来一阵春风,吹开了满树桃花,灼灼其华,落英如雨纷纷踏至,似梦非梦,他勒住马,树下似有故人来。
第6章 第六章
陈荆放下手中的醒木,扫视全场,对着本座微微一笑。昴星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一脸妒恨地啧了啧嘴,他不规矩地坐着,拎起本已经送给本座的酒,问也不问就往自己面前的茶碗里倒,本座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儿,见他没反应,动了动手指,招来一阵风,准备吹翻他的一碗酒。
昴星君小心翼翼地护着酒,头都不抬一下。
本座问他,“那掌管Cao木的神仙,可是司木?”
昴星君捂着他手中颠簸的茶碗,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本座放下手,让他消停了片刻。
“是啊,当日那小桃花精找上门来的时候魔主还发了一顿脾气,闹着要离家出走,这才过了几百年?都忘啦?”
本座略一沉思,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
昴星君搁下手里的碗,朝本座这边倾斜了身子,小声说:“那日司木在给你烤兔子,桃花精找上门来,土地老儿将她拦在若水之外,但还是叫你们知道了。你那时现世还没多久,却十分不好糊弄,非要吃完兔子才能走,司木给你烤了一只又一只,你总说没吃饱,他吩咐土地老儿喊我下来帮忙,这还是我与魔主的初见呢,就这么忘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本座想起来了!
司木走后,昴星君这不要脸的家伙嫌烤r_ou_太麻烦,托土地老儿去凡间买了十几块豆腐,煮在盐水里,骗本座那是兔子r_ou_,糊弄了本座一天。
本座y-in晴不定地白了他一眼,瞟见他站起身,一扭头,陈荆居然又来到我二人面前了。
昴星君笑吟吟地说:“容粹,坐。”
陈荆略一欠身,不好意思地冲本座点一下头,坐了下来。昴星君不知何时倒好了一杯茶水,连忙递过去。本座停在空中的手尴尬地转向酒壶。
昴星君的手脚依旧贱的飞快,本座是个沉稳的天魔,自然抢不过他。
“先生讲的十分有趣,”本座对着陈荆说:“不过小桃花精为什么会折年公子的阳寿?”
陈荆听后惊喜地问:“小公子听进去了?不过这都坊间传说罢了,许是人妖殊途,待在一起总不是好的。”
本座看向昴星君。
昴星君手贱地拍了拍本座的头,露出一个占尽便宜的讨打笑容,本座略一施力,他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去,说:“阿晏年纪小,不知道这山精鬼怪的故事,便如同水往低处流,桃花精是那低洼,与年公子处在一起,纵使无意,年公子身上的阳气也会往她那转移,”说着对陈荆一笑,“在下说的可有误?还请容粹指教。”
是本座问的!怎么又扯上陈荆了!
陈荆道:“便如陆公子所言,世间万物,遵循个伦常守序,所以这些妖魔志怪的话本,总会死上那么一两个人,其实也是在提醒众人,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往往是受不得的。不然书生总念着红袖添香,也不管添香的是人是鬼,寒窗苦读哪有这么多旖旎情怀,一朝人前风流,人后必定吃了苦。”
原来人鬼注定殊途不同归,但他啰啰嗦嗦的,让本座很是熟悉。
“不过……”昴星君摸了摸他没毛的下巴,“容粹讲的,怕不是一般那种没根没据的志怪话本吧?”
陈荆疑惑地看着他。
他又什么好看的,本座看见陈荆的目光,觉得十分不舒服。
“肯定了,这京城不就有个白马寺么。”本座回道。
陈荆听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掩着嘴小声说:“不瞒二位,这是小生改动了的地方,白马寺的主持托小生替他讲一个坊间传奇,想……多吸引点香客,只是……”他环顾四周寥寥无几的闲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本座震惊,原来说书的司木是这么接地气!
昴星君呵呵一笑,拿着折扇轻轻敲着桌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少年成名,十四登科,身世不清,家中却有一位养父,想来想去,怕不是永续年间的宰相李余?”
陈荆楞了一下,继而说:“仲苳与在下想到一起了,但是李宰辅与奉国公千金向来是一段佳话,这么编排他,委实不敬。”
嗯?仲苳?怎么叫上表字了!
“可不是,昴……表哥,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毛表哥?”陈荆惊讶,“陆公子不是姓?……”
本座乖巧地低下了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咳……”昴星君尴尬地笑笑,本座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掌风,敏捷地躲开了,昴星君施的法术没有打着本座,将桌子推得晃了晃,他那碗早该命归黄泉的酒,终于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昴星君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坐到了陈荆身边。
好一个见缝c-h-a针的昴星君。
店小二见东西碎了,跑过来收拾,昴星君对着陈荆咬耳朵,本座侧了侧身子,听他说:“小时候在下身体不好,天一寒便总穿着狐裘,阿晏跟着我,开口闭口都是毛毛表哥。”说着冲本座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