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矜手软脚软,好在第二天小初他们幼儿园放假,不用早起送他去上学。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贪睡,九点钟不到就玩腻了,歪在叶矜的身边要拍拍要讲故事。今天把孩子给折腾坏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叶矜给他垫了尿布垫,其实小初最近已经不尿床了,不过医生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受到惊吓,有可能尿床还会复发,与其他第二天爬起来洗床单,不如现在麻烦一点。
叶矜囫囵地睡了一个晚上,头疼得厉害,怎么都睡不沉,脑子里纷纷乱,各色想法稍纵即逝。要不搬家?可是他舍不得他一屋子刚改造完的家具,小初更舍不得新交上的朋友。万一那个人就住在这个小区,怎么办?他会不会没头没脑地冲过去把人家给结合了?
可是不可能,他已经是个结合哨兵了,难道一个哨兵可以和复数的向导结合?这也太荒谬了。
他住在这儿三年都没遇上这种事,万一,那个人只是路过呢?
叶矜猛地坐起来。
一定只是路过!
他爬起来去客厅喝水,顺便给小初盖了盖被子,回到了床上,总算踏实地躺到了天亮。
冰水的威力不容小觑,叶矜醒过来头疼得更厉害了,估计是感冒了。他担心传染给小初,让大白把小初叼到卫生间督促他洗脸刷牙,小初已经习惯了这个看不见的好朋友,迷迷糊糊地站在小板凳上自己稀里哗啦洗脸。
好在小区楼下就有个小药店,叶矜吩咐了一声:“爸爸下去买点东西,早饭在桌子上,自己洗完脸就去吃早饭,馒头要吃光光,好吗?”
小初拿着自己的小毛巾在脸上一阵乱抹,说:“好的。”
叶矜想了想只是下楼买个药,把车子推回来,菜是不想了,不被小区的清洁机器人处理掉,也被小区的野猫给拖走了,他也没精神去捯饬,随便拖了个拖鞋,围着个围巾就出门去了。
范阳洲对小张说:“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来的。”
小张笑笑,,说:“文林今天有任务,我对这附近比较熟,你一个人的我们也不放心。”
他们昨天在几这栋楼周围打转打了半个小时,范阳洲体内的抑制剂成分已经起效了,那呼应越发地渺茫,最后没了声息。
范阳洲取消了飞回A市的行程,打电话给沐川,沐川在那边大发雷霆,最后说:“爱回不回!”挂了电话。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叶矜的事情,也许他应该去问问温煦。然而温煦这几年总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他。
谢文林帮他在这附近定了酒店,说天色晚了,明天白天再安安心心地找,把他劝了回去。
第二天小张把女儿送补习班,就过来陪他了。两人在小区兜兜转转好几个小时,也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早上,居民都纷纷下楼买早点,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楼上下来,正好和范阳洲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世界万籁俱寂,只有心跳高鸣。一个宇宙就此坍缩毁灭,一个宇宙就此孑然新生。他们好奇地打量彼此,好似在这个世界上这是第一次的会面。
“叶矜?”
叶矜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范阳洲,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遇见他了。
三年过去了,范阳洲和从前看没什么变化,他那样的人不容易老,不容易被岁月摧折。如同森林深处的一块隐秘的湖泊,风吹过,树叶落下来,鱼儿跃出水面,还是波澜不惊,千年如同一日。
他是拥有着温柔而悲悯的表情,垂着眼睛静默不语的大理石神像,即使老了也会显得很年轻的。
范阳洲身边的人走过来,模样白净清秀,抬头看他,问:“范哥,这位是……”
“啊,这位是叶矜。”范阳洲没再继续往下说。
小张那时候有事,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对这位前夫只有耳闻,于是也闭了嘴。
叶矜干笑了几声,喉咙里卡着火烧火燎的几根刺,“啊,好久不见。”
他果然喜欢那个类型的,虽然不是杜小姐。范阳洲这货的“理想型”倒是从一而终。叶矜有点想笑,又有点懊恼,他缩了缩脖子,把手指藏进袖子里。
对方衣冠楚楚,光鲜亮丽,身边还有个体体面面的伴儿。他呢,拖着个笨拙的家居棉拖鞋,穿得像个球,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一片睡眠不足的乌青,脸色难看,形容憔悴,叶矜吸了吸鼻子,难堪得脚趾都要蜷起来。
这是最糟糕的和前任碰面的现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就不能他儿孙满堂,光鲜亮丽地挽着新欢出现在落魄的,又老又丑的范阳洲面前?
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个时候下楼买药。
或者还不如恨范阳洲好端端的来B市转悠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他转身就上楼,快到了门口,突然才想起,他的车呢?
可是也不能现在走下去拿了啊。
第38章 再会(二)
沐川接到范阳洲电话,他不光要请假,还要调职。女王殿下大发雷霆,“范阳洲你脑子没毛病吧!”
那边范阳洲匆匆跟他说了几句抱歉,就挂了电话。
其实去年塔曾经有一次想要把范阳洲调到B市,可当事人不同意,这才没成行。而如今,A市的塔组织也不知道范阳洲吃错了什么药,几份报告接连打上去,变着法地要求调职,害得部长都找沐川谈话,问是不是组内成员有什么矛盾,是不是范阳洲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温煦听说了这件事,大惊失色,连连道:“那可不行!”
沐川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扭头看他,“怎么不行?”
温煦捂着嘴,疯狂摇头。
他躲到茶水间偷偷给叶矜打电话,这个节骨眼上,那边居然没人接。温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茶水间转来转去。
叶矜裹在被子里发汗,吃下去的感冒药起了作用,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进入了梦乡。睡意沉重,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浑浑噩噩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朦朦胧胧听到有铃声,可是自己像是一具被陌生灵魂寄居的尸体,头疼欲裂,却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范阳洲站在门口,与别家不同,那家门上装的门铃看上去有点奇怪,还挂着几根用防水胶布捆起来的电线,他没敢按。老老实实地敲门。
刚才小张帮他到居委会,出示了塔的工作证才拿到的地址,是这家没错。可是他又不敢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急急忙忙跑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耐心地敲了五分钟,那扇门纹丝不动。明明他眼睁睁地看着叶矜上的就是这栋楼,是哪里搞错了吗。
他准备掏出手机给小张打电话,突然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范阳洲咽了一口唾沫,几乎被吓一跳。他定了定神,发现眼前空无一人,仿佛门是被风吹开的一样。他低头一看,一个小孩儿骑在一只大白鹅上,小手牢牢地圈着鹅的脖子,正在门口仰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人也很眼熟,鹅也很眼熟。
那只鹅是只量子兽。
范阳洲见过的量子兽鹅只有那一只。
他嚅嗫道:“大白?”
大白对他爱答不理,驮着小孩一摇一摆往回走。
范阳洲像是踩在了春天的冰原上,战战兢兢地往前踏了一步。无人待客,自然也没有客用拖鞋。地毯上散落的家居鞋,只有小朋友的尺码。小明挂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他穿着脏鞋踏入客厅,有点好笑自己突如其来的神经质,为什么在纠结换不换鞋这种事。他走过去蹲下来和那个孩子平视,对方无声地和他对望,眼睛黑白分明,好像并不惊奇为什么家里进来了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他认识他,这是那天从向导医院抱出来的孩子,抱走他的女x_ing叫他小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侵入者。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问:“小初,你全名叫什么?”
小初摆弄了一下手指,抬头说:“叶初。”
范阳洲心里响起一声震动全身的钟鸣,嗡嗡地在他骨头里回荡着。他是叶矜和谁的孩子?
这就是提醒着他有些东西并不会回来的证明。他苦笑,原来距离他们离婚,好像只是一眨眼,也已经有三年了。他一子未落,人间已经落花三栽。
“你叫什么名字?”小初吃着手,突然出声。
范阳洲迟疑,他说:“我叫范阳洲,是你爸爸的……朋友。”
小初含着手指,口齿不清地重复他的话,“范……范阳……范范!”他怎么也说不圆这三个字,颠三倒四的,好像突然找到了捷径,灵光乍现,伶俐地重复道:“范范!”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好开门给不认识的人进哦。“
小初道:“不是我开的,”他摸了摸大白的羽毛,“是大白开的。“
范阳洲不知道大白还会做这种事,不过,有大白在,孩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问:“爸爸呢?”
小初耷拉下眉头,嘀咕道:“爸爸生病了。”
范阳洲一惊,问:“爸爸在哪里?”
小初指了指静悄悄的另一侧房间,房门大敞着,只是下部分被一个木质的小篱笆挡住了,看起来是专门防孩子的。范阳洲站在门口,对着门边的控制面板手足无措,面板在他的肩膀高度,没有意外孩子是够不到的。这东西是最新的科技吗?他没见过身边谁在用,也搞不懂面板上好几个按钮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