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飞噎了一下,道:“那、那杀了极乐宫的宫主,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慕容慎目光一转,落在许风身上,问:“许少侠觉得如何?”
许风眼皮急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他再问一遍,才点头道:“如此……甚好。”
那人十恶不赦,当有此报,没有什么不好的。
要当众诛杀极乐宫宫主的消息一传出去,又陆陆续续地有不少江湖人士赶到了苏州城来,慕容府的大门外人满为患,来来去去的都是些佩刀佩剑的江湖汉子。还有人觉得一剑杀了那宫主太便宜了他,叫嚷着要什么凌迟处死、五马分尸。若非慕容家在苏州城颇有根基,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关系,这些人怕是早被官府捉去了。
三日忽忽而过。到了最后一天的夜里,慕容慎突然将许风请去了书房。他也不说旁的,只把一壶酒递给了许风。
许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容前辈这是何意?”
“那人临死之前,想要见你一面。你跟他毕竟有些交情,说不得能劝他一劝,只要他答应同我合作,我自然有办法保他性命。”
许风道:“酷刑加身也无法令他点头,我又如何劝得动他?”
慕容慎意味深长地瞧着许风,说:“那可未必。”
许风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这一日已是月末,天上无星无月,夜色浓得像是要择人而噬。许风得了慕容慎的腰牌,提着壶酒进了地牢。他没拿火把,摸黑走完了那一条甬道,到尽头处才看到一点火光。
牢房里那人的样子比前几日更为凄惨,两条手臂都被铁链吊了起来,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胸口包扎过的伤处往外渗着血。他穿着的衣裳也被血染透了,若不是许风亲手挑的布料,根本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许风脚步一滞,觉得他可能撑不到明日就要断气了。
但是当牢房的铁门发出声响时,那人还是勉强抬了抬头。见来的人是许风,他暗沉沉的眸子里像是多了些生气,只是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便仅是轻轻牵动一下嘴角。
许风脑海里空白了一下,才明白那人是朝自己笑了笑。他胸口堵着一口气,过了会儿才说:“慕容前辈叫我来送你一程。他说你若是肯改邪归正,他自有办法留你一命。”
事关生死,那人却是听而不闻,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许风,像是要把他的脸刻进眼底。待看得够了,那人才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的说:“你知道不可能的。”
是了,正邪不两立,唯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走。
许风早料到答案了,因此不再相劝。他开了手中那壶酒,而后移步上前,将酒壶递到那人嘴边,道:“明日之事,你应当已经知晓了?若你只是周大哥,我原本……”
他声音低下去,终于没能把话说完,只是道:“可惜你不是。”
那人正就着许风的手喝酒,听了这话,忽地咳嗽起来,酒液渗着血水从他嘴角淌下来。
许风见了那刺目的红色,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擦,触着那人的嘴唇时,那人竟侧了侧头,趁势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许风的手一颤,连忙撤了回来。
那人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笑意,哑声道:“风弟,你靠近一些,我有句话同你说。”
不要听。
没什么好听的。
许风在心里这么说,人却已经凑了过去。他俯下身,那人的唇就贴上他耳边,亲昵得犹如亲吻,缓缓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月初,你身上的毒又快发作了。我那日动了真气,蛊虫已入心脉,若是我死了,你就将我的心挖出来……”
“嘭!”
许风手中的酒壶落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往后退了一步,不肯听那人再说下去。明明这人身受重伤,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在许风眼里却如洪水猛兽,逼得他步步后退。
他退到了铁门边上,才想起自己是来替慕容慎传话的,该劝的已经劝过,那人既然不听,自己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了。
许风转身欲走,却听那人叫了声:“风弟。”
许风的身形僵了一下。
那人的声音其实离得有些远了,却又像近得就在他耳边:“风弟,我明日就要死了,你不再回头看我一眼么?”
第十九章
许风没有回头。
他在原地呆立片刻,然后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推开了那道铁门。吱嘎吱嘎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门外的两个看守隐在角落里,一时看不清脸,只腰间都佩着明晃晃的刀子。
许风告诫自己什么也别去想,迈步向前,一步步走入黑暗里。这条道长得看不到头,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出去,刚走得几步就跌了一跤,一下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也不甚重,但他不知伤到了哪里,觉得一股钻心的刺痛直窜上来,疼得蜷起身体,几乎捱不过去。
有个看守走上来踢了踢他的腰,嘴里嘟囔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许风慢慢爬起来,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脸上一片湿凉。
那看守又来推他,许风回手一挡,正巧摸着他腰间佩着的刀,便顺手将刀子抽了出来。
那看守吃了一惊,瓮声瓮气道:“糟了,这小子要劫狱!”
另一个连忙也抽出刀子,朝许风围攻过来。许风一跟他过上招,就知道自己不是敌手,不过地牢里地方狭小,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开,许风并不跟他俩交手,虚晃两招之后,一头冲回了牢房。
劫狱两个字,他连想也未曾想过。
他只是……
只是回头看那个人一眼。
许风闯进牢房里,正撞上那人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停住脚步,心中蓦然知晓,自己已是万劫不复。
那两个看守很快追了上来,许风恍若未觉,站着动也不动。其中一个马上缴了他抢走的刀子,另一个却上前几步,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朝被铁链锁着的那个人狠狠砍落。
那一刻电光石火,许风什么也来不及想,便合身扑了上去。
他的手碰着了那人温热的胸膛。是周大哥也好,是大魔头也罢,至少此时此刻,他爱过也恨过的这个人仍是活生生的。
许风吁出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听见“铮”的一声脆响,那一刀斩落下来,竟是落在一旁的铁链上,将锁住那人右手的链子斩断了。
那人的手一得自由,就绕过来揽住许风的腰,把他牢牢地按进了怀里。
许风不知出了什么事,惶然地转过头,见刚才动手的那个看守跪了下去,开口竟是一把娇滴滴的女嗓:“属下见过宫主。”
另一个看守也走上前来,挥刀砍断了剩下的铁链,同样跪下去叫了声宫主。
那人没了铁链支撑,在水里踉跄了一下,却将许风抱得更紧。 他低下头来,嘴唇轻轻吻过许风的发顶,道:“风弟,我早知你舍不得我死。”
许风这下什么都明白了,心凉得像是浸在水底,抬起头道:“你又骗我。”
那人没有做声,只出指点住了许风的穴道,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柳月,把药拿来。”
那女子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撕,果然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她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却犹豫着没有递过来,嘴里道:“宫主,这药药性太强,你又有伤在身,万一……”
那人淡淡瞥她一眼,道:“拿过来。”
柳月不敢有违,忙把药递了过去。
那人仰头咽下了,闭着眼睛调息一阵,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待他睁开双眼时,眸中精光内敛,竟是已经恢复了内力,抱着许风从水里一跃而出。
那假扮看守的另一个人也卸下了面上伪装,跟柳月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许风瞧着他有些眼熟,只记得他姓秦,也是极乐宫的堂主之一。
柳月朝许风眨了眨眼睛,说:“傻小子,好久不见。”
许风心中恹恹,应了声:“柳堂主。”
柳月道:“你这没良心的,方才我还以为你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宫主说你若是不回头,咱们谁也不许拦你,到了明日,他就……”
那人出声道:“柳月。”
柳月媚眼一转,立时噤了声。
许风冷笑道:“你家宫主运筹帷幄,早想好了脱身之计,又岂会轻易赴死?”
那人胸膛震颤,搂着许风道:“死在你的手里,我自是心甘情愿。但旁人想取我的性命,却未必有这个本事。”
他面上含笑,扫了那秦堂主一眼,和颜悦色的问:“秦烈,你说是不是?”
秦堂主立刻又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宫主,属下……”
他话未说完,就猛地将手一扬,由袖口里射出两支黑沉沉的箭来,直朝那人飞去。
许风穴道被点,一时间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两支箭飞到近处,身旁那人才抬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其中一支,接着再借力使力轻轻一拨,另一支箭登时倒飞回去。这一下的力道比射出来时更大,瞬间贯穿了秦堂主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啊……”
秦堂主血流如注,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贺汀州却看也不看一眼,只低头把玩手中的那支箭,道:“你只有这么点手段,如何杀得了我?嗯,难怪你要勾结外人,出卖极乐宫了。”